申時 旧尘山谷 上元灯节
乌金西坠，星月光来。旧尘山谷中处处张灯结彩。里坊遍开，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火树银花，热闹非凡。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灯节。宫门之中，众多侍从都告假纷纷离开宫门，回家与家人团聚。
此时此刻，允禾也在自己家中，准备与家人同桌进食，赏月畅谈。
突然，一个家丁神色慌张跑了进来，在允禾父亲耳旁不知说了什么，只见父亲老管事脸色瞬间凝重起来，紧皱眉头，用极其复杂的目光看向允禾，艰难地开口道：“允禾……赶紧动身回宫门去！远徵少爷他……受伤了！”
允禾听到父亲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全身血液瞬间凝结不动了。手中碗筷，无力地掉落，碎片飞溅一地。
身体中有一股暖流直冲脑门，两耳嗡嗡作响。整个人都处于这种游离的状态。瘫软无力，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踏上马车，启程回宫门去的……
★★★★★★
忆·是日·清晨
“今年的上元灯节，公子还是去角宫，和角公子一同赏月观灯吗？”允禾收拾着宫远徵在厢房中散落一地的工具。
“嗯！是的！我要和哥哥一同用膳！这习惯，都已经有十年了吧！你也早点回去，跟家里团圆吧！”宫远徵整理着自己亲手为哥哥所做的龙灯，脸上是压不住的笑意，雀跃地像个孩子。
宫远徵突然转身，提着手中龙灯对着允禾很是犹豫地问道：“允禾！你看我这灯，好看吗？你说……哥哥他……会喜欢吗？”
这可是他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亲手为哥哥做的龙灯，这也是他去年对自己的承诺。
“公子手巧，花灯很是漂亮。角公子知道公子的心意，一定会很欢喜的……”允禾也被宫远徵所影响，他不想他失望，笑着回应他。
允禾看着眼前这个满是欢喜的少年，却不禁回想起，去年的上元灯节。愧疚感油然而生……
去年的上元灯节，允禾翌日从家中回到徵宫，只见那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年，独自坐在庭中树上，偷偷哭泣……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这样的宫远徵，却让她的心如刀割……
后来询问金复侍卫后才得知，那日，宫远徵修补了朗角少爷留下的旧灯笼。
宫远徵那一刻，只想着，怎样让哥哥开心而已，却没想到哥哥的话，才是最伤人心的！
允禾得知此事后，也悔疚了许久！如若那晚就不留在家中过夜，那她的远徵少爷，也不用独自一人，熬过了那漫漫的孤独长夜吧！
那一夜，独坐到天明的他，一定很无助和难过吧！
从小就被旁人说是怪物，没有心，不会流泪……
但，谁又明白，其实他只不过是不知道何要哭？
脆弱敏感的内心，总是埋藏在佯装强大的外表之下。
他一直都是如此小心翼翼地享受着，那一份本不属于他的疼爱。他始终不确定，自己在哥哥心里，是否不可取代的……
如若朗弟弟尚在人间，或许，他这一辈子都得不到哥哥的关注吧！虽然旁人看来，哥哥对他的疼爱是护短且唯一的，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可能只是一个代替品，因此，他内心又是如此不安！
好像活着的人，永远都比不上死去的人，更让人难以忘怀……
★★★★★★
夜 医馆 内堂
允禾赶回医馆时，整个人都是颤抖着。而医馆的大夫也是乱作一团，手忙脚乱地为宫远徵处理这伤口。
往日里，那个傲娇、邪魅、疯狂的宫远徵，此时此刻，居然口吐鲜血，虚弱不堪地躺在榻上。
“这个位置……是经脉命门！这么深，能摘取吗？”大夫犹豫问道。
听到大夫的话，允禾突然感到头昏目眩，天旋地转的感觉扑面而来。
仿佛那一刻就要昏倒了……
“快取！快取！”宫远徵强忍着剧痛，烦躁却焦急地吐出四个字……
“去取止血的百霜粉来！”内堂一片混乱，已分不清到底谁在说话了……
“百霜粉！！”允禾听到这句话时，突然又清醒过来！，立马转身往药柜跑去。
这个医馆，已经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了！
这一刻，允禾不断对自己说着：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允禾取到百霜粉后，迅速跑到宫远徵身旁。
“远徵……”允禾紧紧捉住了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
眼泪早已经不受控制地涌出，她那平日里，稳如磐石的手，在这一刻，也不受控制地在颤抖着，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在抖，也未察觉脸上那止不住掉落的泪珠。
她只觉得心里慌乱得很，也害怕…得很…
“远徵……”
宫远徵呼吸急促起伏，意识尚存一丝清醒，强忍痛楚说道：“快！给我拿一根野山参……快……”
听到宫远徵的话，允禾放开紧握他的手，快速地从众多屉子中，翻出野山参。取出品相最好的，已经来不及将其切片了，拿起野生参便又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宫远徵身边。
“远徵……野山参！”允禾把野山参放到宫远徵口中，看着虚弱的宫远徵，却紧紧咬住野山参，允禾泪水止不住地流。
作为医者，允禾怎么能不知道野山参的功效呢？他是怕自己挺不住，给自己这一根野山参，吊着这最后一口气啊！
但宫远徵嘴上仍旧催促大夫们，取出伤口上的碎片……
这一刻，他可是用自己的命做赌注啊！
“允禾姑娘，可取吗？”大夫也慌了神，毫无把握地看向允禾，小声地问道。
“取！快取……”宫远徵的意识逐渐模糊，声音也随之越来越小……
允禾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年那个年少轻狂的少爷，傲娇且自负地对她说着：“普问天下，敢与我抢命者，有几人？”
宫远徵向来对自己的药理知识很是自信，却在他生死攸关的这一刻，她犹豫了……
正因面前躺着的不是旁人，所以我才无法像以往那般冷静自若……
允禾始终认为应该相信他！毕竟，他可是宫远徵啊！
——“普问天下，与我抢命者，有几人？”
“远徵……挺住！一定要挺住……”允禾紧紧捉住他的手，轻声对意识已经模糊的宫远徵说，随手紧闭双眼，对大夫下令道：“取！！”
没有人知道允禾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是有多么地艰难……这个字，承托着的，可是她心上人的性命啊！
大夫颤抖着地下手取出碎片，就在碎片脱离的那一刻，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大夫整片的视线……
宫远徵前额上，不停冒着冷汗，双目紧闭，嘴唇泛青，气息越来越虚弱。嘴里仍旧喃呢着那一句：“有毒……哥……有毒……粥里有毒……有毒……”
最后，宫远徵终于体力不支，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大夫们见状，连忙跪下，预示着宫远徵难过这一关。
“远徵！远徵！我不要！我不允许！我要你活下去……”允禾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奋力擦去脸上的泪水，深呼吸，让自己镇静下来，随后调节气息，命人道：“去少爷厢房，把少爷的黑色锦盒拿过来，快去！”
允禾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她知道此时此刻能救宫远徵的人，就只有她了！
“让我来……”允禾平复后，接过大夫手中止血的药粉，熟练地处理着宫远徵胸前，出血不止的伤口。
哪怕那手还是因为害怕和紧张颤抖着，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最后，用尽了三瓶的百霜粉后，才将不断涌出的鲜血给止住了。药粉没了，她可以再造，要是远徵没了……她该如何是好？
止住血的那一刻，她终于舒出那一直强忍着的一口气！看着自己满是血迹的双手，那血是温热的，却烫得她心里生疼……
终于，允禾如释重负，虚脱地瘫坐下来，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几年前的某一天……
★★★★★★
忆 ·山林之中
这一天，宫远徵拉着她一同在山上采药。在途中歇息，宫远徵对她侃侃而谈。说着那些书籍上，根本没有记载过的偏方秘术。
宫远徵说得很是起劲，而允禾也是听到津津有味。
“公子善于制毒解毒，能杀人也能救人。那公子的命，又由谁去救啊？”允禾天真烂漫地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问道。
宫远徵邪魅一笑，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傲娇地对席地而坐的允禾说：“我想……我应该不会有需要别人来救的一天吧？”说着，脸上的笑意更甚了，看着允禾，“如果真有，我希望能救我那个人……是你！”
听到这个答案的允禾双眸仿佛了失神，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爷，一时忘了反应。
宫远徵给她投来一个挑眉的明媚笑容，从此，那笑容便印在她心上很久很久……
★★★★★★
子夜 医馆 内堂
“允禾姑娘！少爷的药汤已经煎好了……”允禾的思绪，一下子被侍女的声音来回里。
原本一片慌乱嘈杂的内堂，此时此刻已经安静得只听见烛心被烧得啪啪作响。大夫们也已经散去，独留允禾一人，在此处守着昏迷不醒的宫远徵。
而此时的宫远徵，也已经被允禾收拾得干净整洁。擦去了满脸的血迹，换掉染血的内衫。安安静静，气息平稳地沉睡着。一点都没有事前的惊心动魄……
允禾平静地看着宫远徵的睡颜，心想：他应该很久没有这般安稳地睡上一觉了吧？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呢？梦里会不会有我呢？
“拿上来吧……”允禾的声音略显疲惫。
过去的一个时辰里，别人都在赏花赏月的良辰美景中度过。而她却是在这小小的医馆里，与阎王爷抢着人！
所幸的是，这一次，她赢了！
允禾看着榻上仍旧沉睡的宫远徵，又出了神。
宫远徵发上系的小铃铛，还是今早，她亲手为他系上的。此时的它们，已经被允禾一一卸下，放置一旁。
平日里，他总说不喜欢人多嘈杂，却又觉得徵宫内太过冷清。便喜欢在发辫上系着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作响，这样显得更为热闹一些。
允禾也觉得系着小铃铛的他，更加灵动可爱，不再是那一副戾气逼人的模样……
“你说你呀……这一头的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角公子怎么就没认出你来呢？”允禾看着宫远徵，托着腮帮喃喃自语。
当允禾得知是宫尚角错手误伤了宫远徵时，她简直不敢相信！
做事一向严谨认真的角公子，就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出手了……
虽然，此时此刻的宫尚角已经愧悔不已，但在允禾心里，或多或少还是对宫尚角这次的误伤，或多或少还是有些许责备的！
美人计，温柔乡，可杀人于无形……
他可知道，他这一次差一点就亲手杀了满心满眼都是他这个哥哥的远徵弟弟了！
深深叹息一声之后，思绪又回到眼前的宫远徵身上。这是允禾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看着安安静静的他。
他长得可真好看啊！白皙的脸颊，轮廓清晰流畅，眉毛浓密，睫毛细长，甚是好看。高挺的鼻梁，唇角微微勾着，此时的他比起平日里，多了些许少年该有的气息。
他的眼皮沉阖，呼吸舒缓平和，有节奏地呼吸着。
看着这样的宫远徵，允禾不自觉唇角一勾，他的样子，她甚是喜欢……
可是到了这一刻，允禾仍旧无法相信，自己真的把他救回来了！而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就如同一场噩梦般，惊醒后仍旧带着有些许疲惫和心有余悸。
“允禾姑娘，公子的药，已经晾至合适了！”侍女把汤药端了进来，放下后便退了出去。
此时，允禾看着这碗药汤，又看看昏厥未醒的宫远徵，皱起了眉，有也许不知所措……
这碗药汤，要如何喂治昏迷的宫远徵啊？
允禾又环顾了四周，也没能寻到合适的工具。但如若再命人寻来勺子，耽搁一下，药汤就凉了，药效也不大如前。
犹豫片刻后，允禾最终决定采用最朴实无华的方法！
允禾先是自己喝下一大口药汤，含于嘴中。然后伸手轻掐宫远徵的下颌，使其嘴巴微微张开。深呼吸一鼓作气地靠近了他的唇，覆了上去……
允禾将汤药慢慢地渡入他口中后，便快速拉开二人的距离。生怕别人看见。
允禾深知身份不配，不合礼数。但如果救得这人是他，似乎又觉得这点礼数不要也罢！又有什么比他的命更要紧的东西呢？
拉开距离后的允禾，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又不禁去想：原来……他的唇那么薄，是因为失血的原因吗，唇上冰冰的……
允禾控制不住地回想刚刚两人的接触。到此刻，她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加速地胡乱跳动。
她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从不曾想过，这种温柔缱绻之事，居然发生在宫远徵这般生死关头之下…一点都不浪漫，甚至不堪回首…
深呼吸后，允禾整理了浮躁不安的思绪，把原本盛药的空碗仔拿了下去，却始终未发现榻上，原来昏睡的人儿，闭阖的双眼微微颤动了一下……
★★★★★★
忆·草药房
“允禾，见到公子要行礼！愣着做什么？”允禾被其身为徵宫总管事的父亲呵斥道。
“允禾见过徵公子……”十二岁的允禾被呵斥后才回过神，颤颤巍巍对眼前的男孩微微俯身行礼说道。
十一岁的宫远徵，将本注视在草药书上的目光，一下子移至这个一身鹅黄裙衫的少女身上。
在宫远徵高傲地抬眸瞬间，二人视线猝不及防地交汇在了一起。允禾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宫远徵那冰雕玉琢的脸上。
那一瞬间，她仿佛体会到了什么叫恍如隔世，一眼万年……
那种陌生又奇妙的感觉，百爪挠心都不够表达她此时的情愫。只觉得须臾间，天地皆非，万物皆空，只独留二人于这天地之中，有花海，有阳光，还有我们……
或许，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允禾便不自觉地喜欢上了她的徵公子吧！
永远不厌其烦地觉得他长得好看，永远觉得总是看不够……
★★★★★★
亥时 医馆
“角公子……”允禾终于从内堂出来，见到在此等候多时的宫尚角。
宫尚角脸上也满是愁容和自责。他怎么能如此草率就发起了攻击了？他怎么就听不到弟弟头上的铃铛声响呢？他怎么就被那么轻易被上官浅营造的温存所迷惑呢？
他怎么能……伤及这个什么都以他为先的远徵弟弟呢？
宫尚角向来认为，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保护这个弟弟，可是此刻反观，这一路走来，好像都是弟弟在舍命相护！
他这个做哥哥的，又是不是也太过不称职呢？
“远徵，他……”宫尚角上前询问允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似乎也难以接受是自己伤害了弟弟这事实。
允禾心里清楚知道，宫尚角是真的担心宫远徵的，也很自责误伤了这个满眼都是自己的弟弟！
允禾深呼吸，调整自己心态和隐藏起对宫尚角的责备。对他挤出一个看似从容平淡的笑容。
“角公子放心，远徵……公子已经没什么大碍。用了护心草保护了心脉，也喝了稀龙草煎煮的药，应该是很快便会醒来的。角公子，不必太过担心……”允禾眉目间尽显疲惫…。“角公子可以进去了……”在众人眼中，允禾似乎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任何事情，都是这般和颜悦色，淡漠稳定，看不出丝毫的情感变化。
只有允禾自己清楚，这一切的从容淡定都只是表象，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血肉之躯怎么会不疼不痛呢？
只是她更习惯隐忍，因为在这个宫门之中，宫远徵要承受的东西，已经太多太多了，她只想安安稳稳地陪着宫远徵，在这个满是危机的宫门中平平安安地活着。
她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凡事都需要保持清醒和警惕，多为自己这个冲动莽撞的公子着想！稳定清晰的思路，是比千金更为难得的！
也正因如此，这六年多来，允禾多少次拯救宫远徵于水深火热之中……
“谢谢……”宫尚角颔首低头，轻声对允禾说道。
宫尚角向来是一个不会轻言道谢之人，他的身份和能力不需要他轻易低头。他心里也清楚知道，如若今日不是有允禾及时赶到，他可能要承受，再次失去弟弟之痛了……
在救治的期间，允禾的哭喊声，几乎是响彻了整个医馆。一向态度淡然的她，都如此激动。宫尚角也深知，那时的宫远徵是有多么的凶险！
允禾在宫远徵身边那么多年，向来都是照顾着他的起居生活，打理着他徵宫中的大小事务。也时常跟随他上山采药，养花养虫。
试问一个女子，能如此这般无怨无求地付出，除了心中喜欢，应该也无他了吧！
“角公子，您言重了！远徵……公子是我宫主，救他本是我分内之事，何须言谢？就算要允禾舍命，允禾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允禾很是疲惫，但此刻的她依旧挂着平易近人的笑容，而说出一番话的时候，眼里又多了几分坚定。
宫尚角抬眸看着允禾，这番话，确实让他有些许动容，微微点头，再次用动作道谢后，便颔首快步进了内堂。
☆☆☆☆☆☆
医馆 内堂
内堂中，宫尚角看到他的远徵弟弟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就如同往日一般，熟睡于榻上。
宫尚角走到榻边坐了下来，紧紧握住宫远徵那细长白皙的手，为他输送内功护他心脉。
这似乎是他此刻唯一能为弟弟做的事情了！
而后，转头看向边上安静摆放着的龙灯，为其重新点上了蜡烛，散发着暖暖的烛光。
宫尚角强忍的难过，在这一刻，找到了缺口，眼睛发红饱含泪水，陷入了沉思之中。
★★★★★★
忆·去年 上元灯节 角宫厢房
宫尚角坐在房中，手里拿着那个残旧的龙灯，正在睹物思人。
宫远徵兴高采烈地进门，看见哥哥满脸落寞，不由得看了一眼案上的那残旧龙灯，若有所思。
“哥，走吧！”他们也正要出去赏月呢！
“走……”宫尚角依依不舍地放下龙灯，便往外走去……
宫远徵临出门前，还是不忍又看了一眼哥哥放在案上的龙灯，似乎想到了什么，才转身跟上哥哥的步伐……
等到夜里宫尚角和金复再次回到厢房中时，却发现原本在案上的龙灯不见了。
“灯呢？”宫尚角很是紧张地问道。
“公子别急，应该是哪个不知情的下人收拾起来了！”金复安抚宫尚角说道。
金复深知这龙灯对宫尚角来说，可是意义重大的！
“去找！”宫尚角都急红了双眼，神情凝重地说道。
就在此时，还不知情的宫远徵脸带微笑，提着那个被他修补过的残旧龙灯走了进来。
龙灯残缺的地方，已经被宫远徵一一修整过了。宫远徵满怀期待地将龙灯递到了宫尚角面前。
“哥，你看！坏的地方，我都修好了……”宫远徵微笑说道。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宫尚角突然阴沉了脸，对宫远徵呵斥道。
宫远徵先是一愣，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就让哥哥不高兴了。原来的好意，此时此刻，似乎变成了自己的多管闲事了！
“我……我只是见这龙灯有点旧，所以就……”面对脸色阴沉的宫尚角，宫远徵有些许不知所措，想解释什么，却硬生生被哥哥严厉打断了。
“你觉得新的就一定比旧的好吗？”宫尚角的这句话，几乎是怒吼而出，也把宫远徵吓坏了，他似乎从未见过哥哥如此生气！
宫远徵委屈又略显迷茫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被宫尚角这么一吼，双眼渐渐也泛红起来。
宫远徵此刻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走进过哥哥心里。
宫尚角突然想起，宫远徵似乎对这个龙灯的事，并不知情。转念一想，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弟弟，也只是一片好心，想让自己开心罢了。
“你先下去……”宫尚角放得很轻地对宫远徵说。
那一夜，对宫远徵来说，是如此漫长……
他坐在角宫庭院的台阶上，流着泪。直到天色已经露出了鱼白。
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何处做错了，让哥哥如此生气。他由始至终都不过是想哥哥开心罢了！想到这里，他更加委屈难过……
此时，金复看着已经坐着哭了一晚上的宫远徵，有些许于心不忍。走过来，停在了宫远徵身后。
“徵公子，天都亮了，快回去休息吧！”金复开口劝解说道。
见宫远徵不为所动，又继续说道：“那龙灯尾巴上的污渍，是朗弟弟第一次学会写诗时，墨水沾上的；那折断的龙须，是朗弟弟夜里做恶梦时，紧紧攥着折断的。对角公子来说，这些都是朗弟弟留下的痕迹，是仅有的念想了……”
听到金复的话后，宫远徵突然明白了哥哥为何如此生气……
“我知道！旧的不修了，留着！”说这句话时，宫远徵脸上挂着笑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难受。“我回头……给哥做一个新的！”
说着，委屈的眼泪却一直掉落……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请徵公子多多体谅吧！”金复似乎是想安慰宫远徵的，但这句话，适得其反……
听到金复这句话后，宫远徵更是难过，泪水更加汹涌了……
“可我……可我不是衣服！”说完，宫远徵抽泣地拿起自己的佩刀，站起来便往外走了……
★★★★★★
夜 医馆 内堂
回忆里的那只被修复的龙灯，与此刻这个崭新的龙灯重叠着。
宫尚角的视线，落到宫远徵的手上，他的纤细的手指上，还缠着纱布。
这让他想起前些日子，宫远徵为他整理烛台时，看见他指尖上的纱布，还随口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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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夜 角宫 书房
“手怎么了？”坐在书案前看书的宫尚角，瞥眼看到宫远徵的手指上缠绕着纱布。
那是他为哥哥编制龙灯时，一不小心被竹条上的毛边割破的。
回忆里的宫远徵，看着自己手上的创口，把出血的手指含在嘴里，试图止血。可制作龙灯的手，始终没有停下来。
被哥哥这么一问，他还是认为这种小事，没必要让哥哥操心。更何况，允禾已经为他上药处理过了。
“哦！弄草药的时候，不小心被晒干的硬草割破了！小伤，没事！”宫远徵轻描淡写地笑着回答宫尚角说道。
★★★★★★
医馆 内堂
回想起这些过去的种种，宫尚角似乎觉得自己真的忽视了宫远徵太多了。愧疚和自责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地掉落了。
不断反思着，自己一直以来，对远徵弟弟的关注是否不够？还是说一直以来，自己只是把他当作「朗弟弟」的替代品？
宫尚角始终紧握着宫远徵的手，此刻的他是生怕失去了的！不单只是过去的「朗弟弟」，眼前这个满眼都是自己的「远徵弟弟」，她也害怕失去！
此刻，宫尚角终于敢于直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也似乎突然明白，过去的这十年，陪在身边的人，始终是他！是宫远徵！爱他敬他的宫远徵！
他不应该成为谁的替代品！他一直都是他自己！真诚且唯一！
弄清楚心里疑惑的宫尚角，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个关于「宫远徵」是「朗弟弟」代替品的问题，除了在宫远徵心里是一根刺，在宫尚角心里，也同样是一个不敢直视的问题！
眼下，发生了此事，让兄弟二人似乎都更加清楚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和在对方心里的位置。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