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喻言是被闹钟叫醒的。醒来的时候头很沉，很难受，衣服被冷汗沁湿了一大片。他坐在床上揉了揉眉心，他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过小时候的事了。那段灰蒙蒙的记忆重新解封时，带着如潮水般的负面情绪，将他压得几近窒息。

喻言换好衣服出了卧室，看见在餐桌上坐的乖巧，吃着三明治的少年时，还有些恍惚。看见十八岁的自己出现在自己面前，那种感觉很微妙，像是一种来自灵魂上的共鸣。但又不完全是共鸣，中间隔着十年的光阴，喻言已经记不清十八岁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十八岁的喻言对二十八岁喻言的了解也微乎其微。

"喻言。"十八岁的喻言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咽下，"我想去看看覃骊老师，怎么办？"

"喻言"那两个字说出来有些拗口，很奇怪的感觉。"自言自语"像是。

喻言听到"覃骊"两个字时，接咖啡的手一抖，还算得上烫的咖啡落了几滴在喻言的虎口处，但是他一点也不疼。喻言用滚烫的杯壁才压抑住了自己发抖的手："不用担心，她…不会怀疑什么的。”

十八岁的喻言睁大了眼睛，那双玻璃球一样的眸子里带着不信任："怎么可能！我和你一模一样，覃骊老师又不傻…"

"我去请个假，等会儿带你去看她。"十八岁的喻言又把话咽了下去，二十八岁的自己这么喜欢打断别人说话吗？

喻言在手机上订了两张高铁票，随便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很仓促地就出发了。喻言的动作很迅速，迅速得十八岁的喻言觉得很奇怪，他像在逃一样。覃骊在喻言十七岁时就退役回了自己的老家，是一个很宁静的小县城，县城发展很慢，有很多街道还是十多年前的样子。

这是十八岁的喻言来到这里以后，第一次有种安心的感觉，他以为喻言会带着他去覃骊老师的家，但喻言完全带他去了相反的方向。

"喻言？"他的手背喻言攥得生疼，"覃骊老师的家在那边。"喻言一言不发，拉着十八岁的喻言一路走到了墓地。

十八岁的喻言看见面前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时，终于清晰的认识到十年能改变的东西不止街道，自己。

覃骊很有气质，去世时才三十七岁，照片上的人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很漂亮。"覃骊老师三十四岁的时候确诊了癌症晚期，没过几年就去世了。"喻言的语气很平淡，像在念一段没有感情的文字。

他心里空荡荡的，耳边隐隐有钟表声。

喻言转头看向这个稚嫩的少年。少年的双拳紧握，低着头，抿着唇，细碎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可喻言依旧清楚，面前的少年是在哭。

那是他的习惯，哭时，右手会时不时掐一下大腿，有点类似于自虐，因为从小的家庭原因，喻言不太敢哭，他每次控制不哭时，就会掐自己的大腿，想让自己停止哭泣，在潜意识里形成"别哭，会疼"这种意识。实际上，正常人的顺序应该是"疼了，会哭。"

但喻言显然不是正常人，这种自虐式的止哭方式远比糖果于他而言高效得多。

喻言的情绪管理比同龄人强很多，但是那仅仅是他，面前的少年才十八岁。喻言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草莓味的。他把糖塞到十八岁的喻言手中。少年掐着大腿的右手因为手心多了一颗糖的而停止了动作。

喻言不喜欢吃奶糖，但在他十八岁以前似乎也没吃过除了奶糖以外的糖。喻言看着覃骊的黑白照，想起了精神病院里不知死活的母亲，每当他花滑得奖时，他的母亲总会给他买一大袋奶糖，强迫他吃掉，这是一种令人感到痛苦和窒息的奖励。

喻言知道，他的母亲是喜欢吃奶糖的，父母那张落灰的结婚照上面都有奶糖的影子。但是喻言却是乳糖不耐受体质，他的母亲很会挑奶糖。奶味浓，牛奶添加纯度高，吃完以后，肚子也会疼的越厉害。但是，没有人会管他的死活。

他于母亲而是自己光荣花滑史的替身每一步都要和她一样，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