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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五章

上天给我的一生

我尽量往阳光照到的地方挪,感受着那不曾属于我的温暖,那一刻,我有点恍惚。这感觉很熟悉,像是小时候放牛时,躺在石板上沐浴阳光。它是那样的使人惬意,使人忘却所有的烦恼,只想闭上眼睛,去感受每一寸皮肤上的温暖。

我在阳光中流下了眼泪,不是因为悲伤,只是感受到了幸福,原来幸福也是一件让人掉泪的事。

那时候的我确实是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并且很清醒的知道问题所在,可是无法去解决它。我强迫自己不要在乎跟在身后如影随形的黑影,可不代表它就不存在,只有往身上放点武器,才能让我放下心。

我得战胜自己,获取短暂的自由。我想,我不该留下遗憾。

在我生命的倒计时里,应该留下些美好的回忆。

我到老街尽头的一家照相馆把安安的照片洗了出来,装在相框里,放到床头柜上。每当我被悲伤占据身心时,便抬眼看看,就这么地,又有了些许勇气,支撑我在冷冰冰的城市继续活下去。有时也想到阿全,他要我好好生活,我得做到,我要爱自己,在短暂的生命里,好好的爱自己。

王二还是同以往一样,把钱都花在了女人身上,他会叫我一起,我则站在道德制高点去省视自己:别让明天的我,厌恶今天的我。

工厂还是一样的忙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就算五湖四海的人聚在这个不大不小的车间,也让我觉得冷清,每个人的世界都只有自己。

这人啊,要是有了盼头,时间自然而然的过得很快,只要稍不留意,就会从你的指缝间流走,像水一样。

我花费了很大的精力才克服住“被害妄想症”。目前来说我是这样称呼它的,那些黑影偶尔还是会被我发现,可是不再吓唬我,伤害我。

按照我的想法,我要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干完剩下的几个月,然后拿着钱回家看看已经不需要我的外公外婆,再去看看郑安安。如果我还有多余的钱,我会留下交给父亲,感谢他让我来到这个世界,即便这不是我希望的,但谁让他是我的父亲呢?我这可悲的善良不允许我一声不吭的离去。

从我打开房门起,我就有了想要离开的想法,而目前要做的,是留下些什么,钱也好,情也罢,总之不要带着遗憾闭上眼睛。

“阿全,你在下面一定很冷很孤单,姑姑说你没有朋友,只有我一个。没关系,我快要来陪你了。”

我没有按照计划做到工厂放假,在十二月份的时候,幺爷爷去世了。我们这一家子提前回了老家。

幺爷爷一生没有娶妻,膝下也无子女,他的葬礼是由我爸和我伯伯办的。我对亲情虽无任何情感,也不会为此感到伤心或是半点难过,可始终是家人,该做的事还得做到位。

小时候盼着长大,长大了盼着出人头地,还没出人头地呢,就盼着早点离开。

“等把葬礼办完,就去看看安安吧。”

然而事情的发展方向再次脱轨,幺爷爷下葬后家里许多事是我和我爸打点的,等到事情都忙完了,我爸病倒了。

那时继母回了娘家,我在医院陪着我爸,我爸认识的字不多,很多东西要我跟医生沟通。我不擅长与人交流沟通,或者说,我不擅长跟正常人交流沟通,反而是和那种女人能够谈笑自如。因此,我在面对医生的时候,时常显得很拘谨,有时说着话,只觉得头脑发晕,天旋地转,想要赶快结束对话,不然我会崩溃的。

在医院的时候,我是天天盼着我爸赶紧好起来,可是我爸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我有点怕了,要是我爸不行了,我该怎么办?

就这么地拖了一个多月,期间继母过来看望过,可她有事要忙,也待不上几天。眼看快要过年了,我爸的身体才有点起色。除夕那天我仍旧在医院陪护,晚上睡觉是在走廊的长椅上凑合,到了大年初一,继母来了。继母一来,我爸的身体就好了很多,他自己松了一口气,我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我想着这下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吧?我可以去找安安了。

我爸是初二那天出的院,他说:“我们就在这里买点年货带回去吧。”

继母戴着口罩说:“可能不好买,最近传染病闹的很凶,很多店铺都关门了。”

我一出医院就傻了,大街上的人比平时少了一半不止,个个戴着口罩,从旁边走过的人都急匆匆的,他们说:“前面那家药店还有口罩,赶紧去买吧,再晚就买不到了。”

幺爷爷的葬礼处理好了,我爸也出院了,可是这个时候封城了。

我傻愣愣的跟着回了家,接连几天脑子都很乱。

在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老天,你何必这样为难我,我只是想去看看她,只是想在离开之前偷偷的看一看她…我都没想过要跟她见面,可是你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先是幺爷爷的去世打乱了我的计划,然后是我爸住院延迟了我的计划,现在事情都处理妥当了,你却又开了这么一出玩笑。

无形之中,有一双手阻拦了我的去路。

或许,我跟安安的缘分止步于此了。

我在老家的那阵子,去看了看外公,两个老人又老了些,可能是太久没见,跟我亲热的很,但我心里明白,我们之间有了隔阂,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阿全被埋在了山上,家里只剩下奶奶,她年纪大了,可是闲不住,总想找点事做,家里就养了一头猪。每天起来,奶奶要去割点猪草,别看她眼睛花了,耳朵不好了,可这猪可是养的白白胖胖。

姑姑有时会来帮忙,我到阿全家的时候,姑姑刚好也在。我一来,奶奶就高兴了,比我家那些亲戚见了我都要高兴。

奶奶拉着我的手说:“来就行了,不要买这些东西,奶奶吃不了那么多。”

我说:“奶奶,你瘦了好多。”

奶奶的手比我外公的还要老,像是骨头上蒙了一层皮,哪里还有肉啊。

“啊兰,快去割点肉,我们煮肉吃。”奶奶一边拉着我,一边喊。

姑姑割了半截瘦肉,刮刮洗洗,放在锅里煮。我和奶奶在隔壁房间说着话,不大一会就闻到了阵阵肉香。

奶奶说话的时候,眼睛上下打量着我,把我看了又看,然后她就叹着气说:“要是阿全还在的话,肯定要陪着你玩啦,我还记得前年子,你们两个还坐在门口说话呢。”

说起阿全,我心里难过。我说:“之前我们在外面打工,阿全说等赚到钱了,要请我吃饼,可是我到现在连饼都没看着…”

奶奶呜呜地哭了起来:“阿全命苦哇,是他爸舍不得他吃苦,才把他带走的。”

姑姑在隔壁切肉,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我隐约听见她也哭了。

我跟着哭了起来,想到阿全答应我的要好好活着,他没有做到。

隔壁房间很快又响起了切肉的声音,姑姑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她也难过。

我去帮姑姑做饭,家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了,吃饭都显得冷冷清清的,可是一想到平时只有奶奶一个人,我这心里像被揪了一下,疼啊。

吃饭的时候奶奶往我碗里夹肉,她吃的少,就让我多吃一些。

我想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来看她了,就多陪陪她,等到天黑了我才走。姑姑把我送到村口,等我走了几步,她在后面喊:“阳阳,你要回来看我们。”

我的眼泪汪汪的掉,怕姑姑看见,赶紧擦了擦,才回头对她说:“会的,姑,我会回来看你和奶奶的。”

姑姑说:“阿全只有你这个朋友,奶奶也把你当孙子看,奶奶只有你这个孙子了。”

姑姑是怕我想不开,怕我和阿全一样。我心里五味杂陈,我问姑姑:“姑,人要是想死是不是想不开?”

姑姑听我说完吓了一跳,赶紧说:“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我说:“姑,我觉得人要是想死了,可能不是想不开,而是想通了,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难。”

姑姑呜呜地哭了,上来抱住我说:“你看在阿全的份上,看在奶奶的份上,好好活着行不行?”

我也哭了,我说:“姑,我会好好活着的。”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的,阿全已经不在了,要是有人欺负奶奶怎么办?我得帮阿全照顾奶奶才行。

可是我也怕我做不到,我不敢说啊,要是说了还做不到的话,我下去了也会内疚的。

到三月份可以出门打工了,在家是没钱的,没钱又是不行的,我跟着最早的一批人去了外地。

绿皮火车上人不多,换做以前,早就挤满了人,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可是现在,每节车厢都空出来一大半的空位。

我没跟我爸一起,这时候的我还是想着先赚点钱,可以的话,按之前的计划去看看安安,等看过了她,我才没有遗憾。

这会儿找工作是真难,每个工厂每天来面试的人成百上千,一点都不夸张。上千人参加面试,最后只有百来个人留下来,有的地方甚至只有几十个人。

我比较幸运,认识了一个叫徐子叶的女人。她比我大五岁,在一家劳务公司工作,我是找工作的时候认识了她,在她的帮助下,总算是有了份工作。

子叶有个一岁半的女儿,平时是她父母带孩子,她要赚钱养家。

我工作之余偶尔会和她聊聊天,这倒也没什么,每一个在她手底下进入工厂的人,她隔段时间都会问一下工作怎么样,有没有不顺心的地方。

是我没出息,才工作了两个多月,我的身体又不行了。

晚上我在宿舍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面一会儿压抑的难受,一会儿又什么感觉都没有,起初我认为是心情不好导致的,可是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的情绪莫名其妙的崩溃了。

巨大的悲伤侵占了我的身心,我心里难过,手都发抖,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我哭哭啼啼的逃离了岗位,我告诉子叶:“对不起,这个工作我做不了了。”

子叶问我:“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还是怎么了?”

我回她:“都不是,是我的原因,不好意思,这份工作我不做了。”

恰巧那个时候我妈来这边了,我妈的男人,我叫他叔叔。

叔叔人很好,对我也不错,他们知道我在这边后,就让我到他们那里住。

我搬到我妈租的房子住了下来,我不上班,她也不说我,每天还做饭给我吃,有时候她上班,下班了也不让我做事,还是和往常一样对我。

叔叔喜欢钓鱼,放假的时候他让我陪他一起,还给我买了礼物。这让我受宠若惊,可是他们越对我好,我越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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