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出来的第二年，有个叫阿全的同学来这边工作，我们两个很快就玩在了一起，也没心思上班了。下雨的时候，我俩在屋子里打游戏，尽管我在外面不敢跟人说话，可跟熟悉的人我话很多的。等到天热的时候，我带阿全去旁边的浴室，我说：“这里洗澡只要十块钱，能泡很久的。”

浴室有个大池子，我俩专门挑没人的点儿去，这样池子里就我们两个人。阿全一下去，就在里面游起来，我笑他没见过世面，很快又想到我第一次跟亲戚来泡澡的画面，我比阿全还丢人。当时我坐在池子里不知所措，看他们把水往身上泼，我也照做，然后我又把水捧起来淋在脑袋上，他们就像看乡巴佬一样看着我说：“这是泡澡的水，不要洗头，很脏的。”

我和阿全很喜欢泡澡，此外还喜欢骑车，那时候我俩整天不上班，骑个车到处跑。有一回我们两个跑到一个公园，里面有一大片果林，有枇杷，有桃子，有梨…我们两个悄悄溜进去，生怕人家发现，过了几天，才从别人口中知道，原来这是免费的。

阿全很快就回老家了，他家里要收庄稼，让他回去帮着收。一想到我又要一个人，心里面就不是滋味，于是我们两个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桥上去买了个西瓜，一人一半，比谁吃的快。

阿全像猪八戒一样把脸埋在里面，西瓜汁弄了一脸。

等到阿全再出来的时候，他叫我去其他城市，我当时也想离开我爸，就同意了。可到了其他地方事情并不如意，先是我身份证丢了，再是阿全身份证过期，又加上我们两个还没成年，工作不好找，到最后，身上的钱都花没了。

我们买了回去的票，我得回我爸那里，可是买了票后就没钱了。票是第二天的，晚上没钱住宾馆，我俩在车站门口过夜，蚊子多就算了，还不能都睡，得轮流看着行李。

我当时很饿，但没钱吃饭，天微亮的时候实在饿的受不了了，我是个要强的人，不肯向父母要钱，但还是低了头，打电话给我爸。

我跟我爸借，我说我一定还的，我爸让我找我妈要。我给我妈打电话，我妈说她没钱，让我问我爸要。

我觉得羞愧不已，已经不要尊严的去伸手要钱了，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后来是阿全借的钱。

我们两个分开后，我回到我爸身边，把身份证补回来后，找了个电子厂上班。

我认为多接触一下其他人没有坏处，可真的工作了才发现，我根本接触不了外人，是的，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敢跟人说话。

我干到第三个月的时候，除了线长，其他人都不认识，平时别人找我说话，说一句我回一句，没人理我，我一天都不说话。

冬天冷了，我下班晚，大晚上的一个人走在路上，风刮的脸生疼。

厂里一个阿姨看见我，说带我一程，我不肯，她又费了点口舌，我还是上了车。

路上她问我：“你家人呢？你才多大呀就出来上班，都这么晚了也不来接一下你。”

我说我十七，快十八了。

她诧异的说：“我孩子跟你一样大，还在上学呢，你怎么不上学？”

我垂着头说家里没钱，她不相信，我又说了些家里的情况，她心疼的对我说：“孩子，以后你的路难走啊。”

我在路口下的车，路边有人放烟花，我就在那里站着傻愣愣的看了好久。

看着烟花一瞬即逝，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完就躲进被子里，过了很久，我爸才在门口问：“下班了？我以为你还没下班呢。”

我心想我回来半天了，你都没发现。

我爸的房间就在隔壁，虽是一墙之隔，可是，墙的那边似乎是个完整的家庭，而我很多余。

之后继母的儿子也来了，我们换了个大点的地方住，每天他们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吃着饭喝着酒，我更加觉得自己很多余。

我有时候也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我们是一家人，为什么我却像个外人一样呢？我想给我妈打电话，可想到我妈说的，她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我一时就不想打了。

后来有个男的找到我，他说他是我妈的男人，还拿我妈和他的照片给我看。他说清自己的身份后又跟我说，我妈花了他好几万，现在人不见了，联系不上。

这男人说了很多，最后才说为什么找我。

“你跟你妈有联系吧？帮我说说话好不好，我不怪她，我也是真心对她的，帮我劝她回来好好跟我过日子好不好。”

说着他哭了，他又说：“我对你妈是真心的，但是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还跟别的男人去开房，我这里有开房记录。”

他给我看完后，我心里没什么波澜，好像他说的不是我妈，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本来我该是对他大发雷霆的，这种事为什么要来找我呢？可我又是个懦弱的人，都不敢大声说话，怯生生的点了点头就没下文了。

我心里清楚，这大概就是当年把我妈从我身边带走的男人，可是我也恨不起他，恨来恨去，只恨我来到了这个世上。

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一边想一边哭，哭也不敢大声哭。我的心里憋了很多事，真要拿出来说，我又不知道都憋了哪些事。同时我的心里也憋了很多话，可要仔细说的话，我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我就这样一边承受，一边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