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妈的那个男人不在这里了，但他经常给我发消息。先是问我过的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我，再是问我有没有跟我妈联系，每次聊到最后他都要说一句：“你好好的，没钱了就跟我讲。”

是这个男人让我打小就失去了妈妈，我却还在这里跟他说这些，打心眼里都瞧不起自己。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去恨他呢？没有他还是会有下一个男人，下下一个男人的。说来说去，我还是恨自己没出息没本事，性格又柔柔弱弱的，真不像是个男子汉，恨到最后，我又恨自己不该来到世上。

打工的日子并不好过，我个头小，又瘦又黑，在工厂里很少有人会喜欢，大多数人也是看不起我的。干活的时候，他们想方设法让自己少干一点，把活都丢给我，我怯声怯气的应了下来。然后活儿一多，我就干不及，来不及了，领导就来骂我，说人家都能干，你就不行。我不敢反驳，总是一副低人一等的样子。领导骂的时候，我只得垂着头，脸上滚烫，周围的人都把目光投来，我更加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我想过不干了，真的待不下去，每次一说这种话，我爸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这下好了，在工厂里被领导骂，回来被我爸骂，我也真是恨自己，在哪里都没本事。

这种憋屈的日子又过了一阵，阿全来找我了。他染了头发，黄色的。穿个短袖，下身是半截裤，踩着拖鞋站在我家门口笑。我看他来了，心里也高兴，跟着他笑，我两拿凳子坐在门口，他问我这几个月过的怎么样，我不想诉苦，怕会哭，就跟他说挺好的。聊着聊着，我问阿全：“如果你妈回来找你，你会不会恨她？”

阿全的妈妈要比我妈离开的早，他跟爷爷奶奶长大。他奶奶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有些驼背，走路要杵着拐杖，但一笑起来，就让人觉得温暖。慈眉善目的老人曾跟我说过，阿全的爸爸年轻时候意气风发，很招女人喜欢，但是他命不好，找了个没良心的女人。阿全生下来没多久，他爸爸在外地打工出了严重的车祸，命是捡回来了，可大脑受损，不好使了，人都说是成了个傻子，再加上腿也瘸了一条，走路都不麻利，更不用说赚钱养家糊口。阿全的妈妈当时就退缩了，丢下他们一家老小，跑的没影没踪，再也没回来过，也没联系过谁。我们还在上学那会儿，高速路修过来了，都说这是好事儿，谁也没想到，这会成为阿全一家的噩梦。

他爸爸有时候神志不清，赶集时迷迷糊糊走到高速路口让车给撞了，人当时就咽了气。阿全那会儿年纪也不大，对于失去父亲，他还不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将带来多大的影响。往后的光景，爷爷奶奶年纪越来越大，条件也是越来越差。麻绳总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他家都这么苦了，老天爷还是不放过，他爸走了没多久，爷爷跟着没了。

农村人都靠种地为生，阿全家也不例外，在地里除草的时候，不知怎的，阿全的爷爷不小心把火点着了，那会儿天热，火一烧，就猛的往山上蹿去。阿全的爷爷吓坏了，这要是把山林给烧了，那他家这辈子都翻不了身，起码他当时是这样想的。人年纪大了，哪里比得上凶猛的火势？去扑火不成，后来葬身在了火海里。送医院的时候，皮都烤熟了，这一家老小，最后就剩下七十多岁的奶奶，和十多岁的阿全。

有时候我佩服阿全，比我还苦。他的苦都是实实切切的苦，而我的苦；是难以言说的苦，是心里的苦。但是阿全很乐观，天生是个乐天派，之前我俩在车站门口过夜，他也能睡的很踏实。

阿全见我问起他妈妈，他说：“有什么好恨的，可能见了面我都不认识她。”

我听了心里一阵酸楚，我说：“我也不恨我妈，可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上学被人打被人骂，在家也要被这个骂被那个骂，出来工作了还要被领导骂，好像他们都不喜欢我。”

阿全说：“管他们呢，起码你还有我这个兄弟。”

我说：“是啊，幸亏还有你这个兄弟，不然我感觉自己在这里生活不下去。”

阿全拍着我的肩膀，像是安慰我，又像是在很认真的说：“兄弟，其实你是个很温柔的人，以后一定很招女孩子喜欢的。”

阿全这句话在后来应验了，但这一切要从我遇到一个叫郑安安的女孩子说起。

我十八岁的时候还在那家工厂干活，暑假时来了很多暑假工，郑安安就是其中一个。起初我也没注意过她，只是大概有个印象，她第一天来上班，穿了条天蓝色牛仔裤，白色的休闲外套，我听其他同事都在议论纷纷，说来上班还要穿白色，一看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没干过活。

谁能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干起活来手脚麻利的很，下午她被安排到我身边，看我来不及就主动帮我，还是第一次有人帮着我干活，我心存感激，又不好意思跟她讲话，第一天我们两个没有说过一句话。第二天她开了口，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来打发上班无聊的时间，她是个话痨，话闸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这是我出来的第三个年头，她是除阿全以外，第一个和我说这么多话的人。

私下我听她跟朋友讨论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回家我就赶紧洗澡洗衣服，收拾的干干净净，哪怕她都没怎么注意过我，我还是把自己捯饬的干净靓丽。

郑安安的性格很活泼开朗，说话幽默，爱笑，声音也好听。她说我是第一个夸她声音好听的人，然后就要了我的联系方式，我自然高兴坏了，可表面还是装作很镇定的样子。

同郑安安正式认识后，我的话就多了，连其他同事也是这么认为的。有一回阿全勾肩搭背的跟我说：“看吧，我就说你很招女孩子喜欢的。”

安安带我去过很多地方玩，当然也有其他人在，但这一切对我来说都非常新奇，很多东西是我未曾见过的。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对我说：“你在外面工作这么久了，都没出来玩过吗？”

我摇摇头，她又说：“真好，像你这样的男孩子太少了。”

她说我好，我低下头脸就红了。

她发现后，更加的高兴了，她说：“你也太单纯了，都没见过你这么单纯的男孩子。”

安安不但能说会道，会的东西还很多，这都是熟悉之后我从她身上发现的优点。有一回我们在阿全家做饭，阿全买了只鸡回来，我是不敢杀的，可安安很麻利的就做了，这跟她的外貌形象一点也不符合。

像同事最先说的那样，她该是那种娇滴滴，没干过活的女孩子才对。

可她在我们面前展现出来的，是一个全能的形象。

杀鸡，拔毛，清理内脏，再到剁肉炖汤，一切是那样的行云流水，我和阿全都夸她，她却偏着头问我们：“很稀奇吗？这有啥呀？”

我当时对她又多了些感觉，真是越看这种感觉越强烈，阿全悄悄问我是不是喜欢她，我摇摇头不承认，阿全笑嘻嘻的说：“看你那表情我就知道你喜欢她。”

别看我们都十八岁是个成年人了，可我并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只知道看不见她时，就会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想。想她的脸，想她的声音，想她的笑容，想她说的每一句话。然而真的见了面，又局促不安，连说话都不利索。我想我真该是喜欢上她了，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竟是这么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