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徵的弱冠礼,作为哥哥,宫尚角自是给他大办。
亲手为他束发,在角宫给他举办声势浩大的宴会,宫门众人前来参宴,甚至后山的长老们也都来了。
一家人整整齐齐地一起用膳,这种现象是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
毕竟宫门人连过节都是各过各的,很少能聚到一起。
这种难得的温馨氛围里,长辈们就很容易过分关爱小辈的生活。
“远徵也已成年,该考虑考虑他的婚事了”
宫紫商立马接话:“是呀,不知道远之弟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像我这样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吗?”
“远徵弟弟长得这么俊,当然得给他找个漂亮的”
宫子羽见宫远徵一副别扭的模样,也生出了想要打趣的欲望。
宫远徵垂下长睫,略带气性道:“女人多无趣,我才不需要”
“那就找个有趣的”
两年了,宫尚角脸上难得浮现一丝笑容。
见此一幕,众人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是落了下来。
自上官浅“死”后,宫尚角可比以往瘆人多了。
宫子羽堂堂一宫执任,也时常提心吊胆的,生怕做错事被他发现。
宫远徵闻声转头,望着眸光柔和的宫尚角,脑海中忽而浮现一袭白衣,微风拂过她耳边须发,在黑暗中抬起头,略施粉黛的脸惊艳不可方物。
有趣的?
漂亮的?
两年了,她依旧杳无音讯。
自她失踪,哥哥变得愈发冷漠寡欲,除了那满园的杜鹃花代表了他仅有的一丝追求,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一心为宫门,甚至可以随时舍弃自己的宫尚角。
而他,在经历了无数个荒唐的梦境后,也渐渐看清了自己的心。
看清了,也彻底,埋葬了。
“对了,尚角”
雪长老的声音将宫远徵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是说江湖上新兴了一个门派,没有名字,没有掌门,只有一个代掌门?”
宫尚角眉眼严肃,低沉的嗓音恭敬有礼:“是,江湖上经常有新的门派诞生,本不足为奇,可这个门派太过神秘,仅一年时间,门下弟子已到三百余人,而且,各个武功都不弱”
“没有名字?好奇怪啊,名字都没有怎么凝聚人心啊?”宫紫商紧挨金繁而坐,疑惑开口。
自二人成亲后,这种大场面里,金繁也有资格与他们一同入席了。
宫子羽也好奇地问:“人在江湖,很难不会有自报家门的情况,那些人会怎么说?”
“实话实说”
宫尚角语气淡漠,却又不失以往的温雅之风。
“难道和别人说,自己的门派还没取名?”金繁剑眉微挑,唇角带笑。
宫尚角淡淡一瞥,肯定道:“正是如此”
“尚角可与此派代掌门见过面?”
宫尚角主外,经营宫门生意,与江湖斡旋,甚至那些暗哨据点都是由他负责管理,新兴的门派若可合作,他自会前去见一见。
宫尚角看向雪长老,不紧不慢道:“我提出过邀约,被拒绝了”
“尚角,都被拒绝啦?”
尚角二字,宫子羽说的格外清晰。
宫尚角自是知道他的心思,长老们在,他才好意思仗着执任之权直呼自己兄长的名字。
宫尚角唇角微扬,本沉凝的眉眼舒展开来,缓缓抬眸瞧去。
宫子羽终于又在他脸上见到了一丝笑意,对着他咧嘴一笑。
“拒绝见面,难道他们与无锋有关联?”
云为衫话音一落,殿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宫尚角垂眸盯着酒杯,不自觉地捻了捻手指,片晌后沉着嗓音开口:“我也怀疑过,江湖上除了宫门之外,很少有门派能独善其身,更何况新兴门派,竟能短时间内迅速发展壮大”
“说不定,那个门派就是无锋的分支,一年之内集齐三百余人,各个武功不差,绝不简单”
宫尚角自是听得懂雪长老的言外之意,那就是让他这个角宫之主多加注意。
他轻扬嘴角,微微颔首以示领命。
“报!”
大殿的门“吱呀”一声被外面的侍卫打开,雪长老眉头一皱,怒道:“这是干什么?莽莽撞撞的!?”
暗哨脚步略显虚浮,即便如此,他也尽量跑着上前,仿似赶了很久的路,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整个人看起来惊恐至极,手里攥着一张纸,颤颤巍巍地打开展示。
“无锋...灭了”
“什么!?”,宫子羽浓眉顿皱,倏尔失笑,“你再说一遍?”
暗哨的表情却无比认真,指着告示上那块鲜红印章,断断续续道:“这是朝廷...颁布的告示”
在片刻的沉寂后,众人才反应过来似的,眼里渐渐浮现惊懵之色。
宫子羽盯着暗哨手里的告示愣了一瞬,随即猛地站起,直接走了下来,一把拿过告示先阅览了一遍,不禁瞪大了双眼。
宫尚角,云为衫,宫远徵,金繁夫妇,甚至长老们都纷纷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围着他一起看,目光齐齐落在那醒目的印章,当场愣住。
在所有人哑口无言的时候,宫紫商看了看告示正面,再蹲下来看了看它背面,不敢置信道:“这是...这真的是...真的是朝廷告示???”
宫尚角难得露出这种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告示,整个人仿佛被夺舍了般,麻木回答:“是朝廷的印章”
无锋,灭了?
就这么,灭了?
众人依旧无法消化这一晴天霹雳的消息。
无锋,是他们斗了多少年都不敢公然反抗,只能借由地理优势堪堪自保的第一大杀手组织。
江湖上,众门派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归顺,要么覆灭。
无锋存在多年,根基深厚,无数个门派前仆后继地归顺之后,无锋得以迅速壮大,甚至那些名门望族之中也有人暗中勾结,派族人进无锋训练。
比如郑家,云家,还有上官家。
所以朝廷为何会出手?就算出手,无锋实力也不容小觑,更何况与各大门派甚至名门望族的关系盘根错节,到底是如何将他们一举覆灭的?
面对宫子羽的问题,暗哨极力平复急促的呼吸,答的零零碎碎:“就是,很突然,我们也不知道,这是刚刚贴上去的”
就这一篇告示,在原本温馨轻松的弱冠礼上,众人相面无话,静静地缓了半个多时辰,才慢慢回过神识。
无锋覆灭这件事,对宫尚角和云为衫的触及最大,又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一个在怔懵中心生一丝希望,虽然微弱,虽然没有任何迹象,但他就是莫名有种预感,预感这件事,与她有关。
一个百感交集,虽然早已脱离了无锋,可当真没有后顾之忧的时候,却仿佛是在做梦,好不真实。
“朝廷一旦涉足江湖纷争,那么这江湖,就不再是以前的江湖了”,雪长老语重心长道:“不过,无锋覆灭,无论是对江湖,还是对黎民百姓,都该是好事”
接下来的三个月,接二连三地收到与无锋关系密切,作恶多端的几大门派的消息。
重则满门覆灭,轻则锒铛入狱,还有几个声称自己是被逼的,虽逃过一劫,可从此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从不涉及江湖纷争的朝堂,许久不出手,一出手却是毫无征兆,片甲不留。
宫尚角骨节分明的手不自觉地转动着茶杯,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宫远徵抿了抿唇,等了片晌,最终还是忍不住打破宁静:“哥,这个煜北王世子,是谁啊?”
宫尚角的手一顿,抬眸看向他时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耐心解释:“煜北王,是当朝皇帝的叔父,手下雄兵百万,镇守北境多年,育有四子,而继承他爵位的,是他最小的儿子,祁瑾”
“不该由长子世袭吗?”
“前三个守着北境,只有最小的那个一直留在京城,哥哥们带兵打仗,而他步入朝堂”
“分工还挺明确”宫远徵暗自嘟囔。
“说是留在京城逍遥快活,实际上,是皇帝为了牵制煜北王留下的质子罢了”
“那他怎么会带头覆灭无锋,收拾残党”
宫尚角眉心渐凝,不疾不徐道:“这件事疑点太多,无锋如何被灭,朝廷为何出手,又为何让身份特殊的祁瑾负责。目前已知的信息太少,等据点的消息吧”
“公子,徵公子”
金复进门向二人拱手行了礼,踌躇片晌才轻声开口:“那个无名门派 向外宣布了他们地址”
金复戛然而止,神色明显迟疑。
宫远徵不耐催促:“你说啊”
金复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宫尚角,先是吞了口唾沫,再鼓起勇气道:“在云雾岭,就是之前的,孤山派遗址”
对面安静的异常,金复却不太敢对上宫尚角的眼神,所以只好收敛目光,低头静候。
“哥...会不会...”
两年前点竹身死,上官浅失踪,一年前神秘门派出世,迅速扩大,三个月前无锋覆灭,如今,那个神秘门派又偏偏选择了孤山派遗址。
这一系列的事情加在一起,连宫远徵都不禁联想到她。
宫尚角望着那盆白色杜鹃花沉默了许久。
没有明确的证据,可这些细微又抓不住的迹象,在他心里激起不小的风浪。
两年了,生死不明,杳无音讯。
让宫尚角在不断期望,又反复失望中来回横跳,将他那颗心寸寸掏空,灵魂都逐渐麻木。
宫尚角眸中泪光微闪,再开口时,低沉的嗓音明显沙哑。
“传消息,宫门宫尚角,愿,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