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云为衫失踪,宫子羽连续消沉了几个月,最终是被宫尚角打醒的。
宫子羽派出去找云为衫的暗卫一无所获,他便下了死命令,找不到就一直找,直到找到她为止。
而宫尚角这边,自上官浅离开已有半年,派出去跟踪的暗卫早在五个月前就失去了她所有踪迹。
自此,云为衫和上官浅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讯。
正值春天,白色杜鹃开的正盛,可她早已不再属于他了。
宫尚角时常想起她,但很快又被斗嘴打闹的姐姐弟弟拉回神识,嘴角抑不住上扬,静静看着他们吵架,体会那稀有的温暖。
转眼间,目光触及那盆杜鹃花,他又控制不住地陷入回忆中,墨池中心,眼前浮现她盈盈笑脸。
“你叫什么?”
这是他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她只是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毅然决然地摁下机关,迈腿便走进了暗道。
他红着眼眶,晶莹泪水闪着微光,直到暗道石门缓缓关上,彻底见不到她的身影,宫尚角气息全乱,颤抖的唇瓣微张,眼泪再也抑不住,夺眶而出。
宫尚角就那般盯着她消失的地方站了许久。
她没有告诉他真名,甚至没有穿他给她买的衣服。
大战那一日,她明明穿了那套不利于逃跑的粉色裙子。
后来,去藏书阁之前,他特意送了她的一套冬衣,也是粉色的。
因为粉色穿在她身上,衬得她肌肤更加细腻光滑,就像那晚在浴室里,许是水雾缭绕,又许是那套衣服衬托,她整个人都泛着迷人的粉,撩人心波。
他问她为何不穿那套冬衣,她却说,她不喜欢粉色。
“那你喜欢什么?”宫尚角颤着声脱口而出。
上官浅莞尔一笑,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现在问,是不是迟了?”
是啊,太迟了。
自始至终,他好像从未问过她喜欢什么,从没思考过她爱吃什么。
为了迎合他,她身上用的都是月桂清香,他也从没问过,她自己喜欢什么味道。
她种白杜鹃,也是因为他只留下了白色,而她喜欢什么颜色的花?
或者,她喜欢什么花?
他好像从未在意过。
初见时,她就像迷雾里盛开的冰雪莲,朦胧,迷人,叫人看不太清。
离开时,他终于知晓了她痛苦的过去与现在的处境,可好像,依旧没有看懂她。
那个寒鸦柒,懂她吗?
就因为他懂她,所以他的死,她才会那么在意?
就像因为她懂他,所以她走后,宫尚角才会觉得这般孤独?
明明一切回归了正常,在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角宫里,明明她才驻足几个月。
可为什么好像,一切都变了?
宫尚角盯着那盆白杜鹃,思绪不知飘了多远,直到金复进门禀告,听到“云为衫”三个字时,宫尚角才猛然回过神。
“什么!?你再说一遍,谁回来了!?”
宫紫商正和宫远徵打闹斗嘴,听到云为衫三个字时,整个人惊讶地尖叫出声。
金复耳朵一震,下意识皱眉,语气却恭敬有礼,重复道:“云为衫回来了”
宫紫商双眸顿时盈满一层薄泪,迈腿就跑了出去。
宫远徵微愣,下一瞬便想起了什么似地,立马转头看向宫尚角。
果然,哥哥眼眶泛着薄红,眸里的光渐渐消失,整个人就在瞬间黯淡下去,仿佛又一次亲身经历了那场生离。
她离开的那一晚,宫远徵就站在转角处从头听到尾,听她失控哭诉,听哥哥沉默许久后颤抖的发问。
她说过她不叫上官浅,但好像,他们都没想过问一问她原本叫什么。
宫远徵缓缓走出来,只来得及最后瞧一眼她纤瘦的背影。
她很轻。
在半月之蝇发作,被哥哥抱回来的那一晚,他看着卷缩在哥哥怀里的她,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了一丝奇怪的涟漪。
转瞬即逝,他没有在意。
直到后来,她一眼瞧出他憋在心里的自责,温声安慰,然后,倒进他怀里。
那个他不以为然的涟漪,在她融进怀里的那一刻,瞬间激起了层层波澜。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那一刻他才第一次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宫远徵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搭上她的腰,掌心触上,盈盈一握,依在怀里的人柔软如水,仿佛稍微用力就能将她揉碎。
他学着哥哥抱她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将她打横抱起,她的头顺势埋进了他颈肩。
温热的气息喷洒而来,就像羽毛轻轻拂过,带来阵阵酥痒。
他本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可她那窸窸窣窣的气息带来的痒,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酥酥麻麻,从脖颈直抵腰脊,然后散开,他不仅不排斥,甚至还有点,上瘾。
随着他步伐加快,上官浅鼻尖轻轻划过他颈肩动脉,引得他微微一颤,脚步顿停。
怀里人面色苍白如雪,额间汗渍淋漓,殷红小嘴微张,紧闭着眼低低喘气。
不知是不是走的太着急的原因,宫远徵身体渐渐发热,心脏都跟着砰砰跳动。
其实,他很少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儿时,因体会不到常人该有的情绪情感,他总是被人当作异类。
甚至父母死的那一日,他独自坐在外面,听着下人大肆谈论自己如何无情,依旧感受不到丝毫哭意。
后来,哥哥教他武功,教他读书写字,教他编头发,甚至教会了他落泪。
哥哥说,身体的痛要讲出来,心里的痛,可以哭出来。
他学了,可好像除了哥哥,没有人在意他哭不哭,痛不痛。
因为他整日都和毒虫蝎蚁打交道,除了医馆的人外,没人敢来徵宫,甚至哥哥都很少来找他。
为了让那些毒虫毒草有个良好的培养环境,徵宫的建造阴暗避光,他每日早晨醒来,看着空荡荡黑漆漆的房间,内心蔓延一股孤寂和恐惧。
所以他经常一大早就去找哥哥,和哥哥一起用膳,除非配药配毒,很少主动回徵宫。
他喜欢用铃铛做头饰,因为徵宫太过安静,有点声音他才能欺骗自己说,他并不孤单。
他喜欢用那些小动物做试验,看着他们挣扎求生的模样,沉闷的心海才会掀起一丝涟漪,才能听到砰砰跳动的心脏,他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亲自试毒,体会毒药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带来阵阵刺痛。
他和别人说那是为了更好的研究,实际上,他就想让毒药顺着经脉抵达身上每一寸,好让他感受到自己血液的流动。
过去几年里,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直到那个女人到来。
他起初反感,因为她想分走哥哥为数不多的偏爱,若哥哥不再关注他,那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每每见到哥哥为她破例,他心里攀升一股烦闷和委屈。
为了纾解心里的怒火,他开始和她斗嘴吵架,言语讽刺,没想到她还伶牙俐齿,几个来回,他竟没赢得多少便宜。
每当看见她在哥哥面前装模作样,宫远徵就想撕开她虚伪的面具,看看她窘迫的神情。
那该是多么有意思的画面。
就是那时,他有了一丝兴奋与期待。
所以后来,他时常去找她,有理没理地提到哥哥,故意惹怒她,可她总喜欢提年龄说事,明知他还未弱冠未经男女情事,还非要提。
他也不争气,再怎么努力装作无事,却还是忍不住害羞脸红。
她来了之后,角宫的确热闹了很多。
哥哥不在时有人陪他斗嘴耍心机,虽然烦吧,但不无聊了。
那个女人,好像还很懂他。
都说这世上没有窥探人心的东西,不过她那双眼睛,好像真的能看穿他深埋心底,甚至对哥哥都不敢透露的心思。
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他会不自觉地卸下伪装,展露不为人知的脆弱,她也少见地不调侃他,认真聆听,然后,温柔安抚,
哥哥说,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
可他觉得,也越有趣。
宫远徵会时常想起那晚那个异样的触感,指腹不自觉地覆上脖子,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才猛地反应过来,急忙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
他该是无聊了。
因为,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