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行险招,才能绝处逢生。
针只要扎在正确的位置,就能瞬间营造出病重的假象。
在宫远徵离开的刹那,上官浅便用内力逼出了亲手插进后腰的针,打晕侍女,拿着从宫远徵身上偷走的令牌,出了角宫。
门卫怀疑过,上官浅便以宫远徵有急事,不能陪她一起去藏书阁为由,顺利骗过了他们。
毕竟这几日来她一直在角宫自由行动,前些日也的确去了几次藏书阁。
令牌在手,门卫也不敢太为难她,踌躇片晌后,还是放她出了门。
只要出了角宫,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上官浅算准了宫尚角沐浴时间,故意在那个时候晕倒,等侍女前去禀告,他再从浴室赶去她房间,她早就出了角宫。
这一路还算顺利,也多亏有宫远徵的令牌,再加上本就准备充足,上官浅终于又见到了那个暗门。
上一次来这里,是在屋顶暗中观察,等待抢无良流火的时机,顺便还瞧见了宫尚角救云为衫的一幕。
可好不容易拿到无良流火,她却中了暗器,被宫尚角一刀震慑出老远,差点撞个满墙。
然后......
然后就是他出现,为她挡刀,为救她而死......
上官浅脚步一顿,盯着他倒下的地方,仿佛看见他依旧躺在那个冰凉彻骨的地上,满身是血,孤寂无援。
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牢牢卷住,上官浅迈不开腿,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凉的手捏住,叫她呼吸都不太顺畅。
那日,只要他不出来,那他就有机会逃出宫门,只要逃出去,无锋就会救他。
可他回来了。
就像在后山,听到他嘶哑的呼唤,上官浅逼着自己走出两步,可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去救他。
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却没有向无锋透露,甚至在她下毒之后帮她掩埋痕迹。
那年的无锋例会,他站在中间,盯着昏暗无光的首领坐席,说出了那一句埋藏在她记忆深处的话。
“回来了”
在她小时候,母亲带着她站在门口等父亲,见到父亲的第一面,便是那一句明知故问。
疑问的口吻,却是肯定的心安。
看似一句非常简单的话,却代表了家人的期待。
期待你平安归来。
那一刻,上官浅恍惚了。
原来也有人在意她是否回来,无论说的有意还是无意,可在听到那一句的瞬间,上官浅内心还是会忍不住淌过一股暖流。
寒鸦柒问她点竹的情况,问她下毒之人是否找到,其实就是在问她大仇是否得报,她有没有被怀疑。
没有一个眼神交流,交谈的语气就是一个寒鸦与他的下级最平常不过的对话。
可她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他也懂她那句“命不久矣”暗藏的一丝畅快。
可惜,点竹活了。
还真是造化弄人,她两次失败,都栽在了宫门之人手里。
点竹没死成,那她就要找到新的方法再动手,那便是宫门的无量流火。
为了得到入宫门的资格,她在两年之内升级为魅,受尽折磨。
可好在,有他陪着。
无锋规定,他不能帮她通过试炼,可每当她倒下之际,他都会接住她,小心翼翼地帮她上药,还有模有样地吹一吹她伤口。
说来也可笑,那时的她怎么就没有发现,一个平日里傲慢不逊,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帮她隐瞒身份,甚至帮她刺杀点竹,也许不是为了逃离无锋。
而是,喜欢她。
如今想明白了,可他,死了。
上官浅艰难地闭上了眼,一滴泪从眼角脱落,划过她玉白光滑的肌肤,没入衣领深处。
他是这世上除了她父母之外,唯一一个期望她好好活下去的人。
他死后,世上再也没有心疼她的人了。
她是孤山派遗孤,是父母用命保下的女儿,是他一手教出来的魅,用命守护的下级。
她也被人坚定守护过,被人偏爱过。
即使,他们已经不在了。
上官浅努力调整气息,压下内心翻涌而上的情绪,再睁眼时,眸中多了几分决绝。
她要再试试。
为死去的亲人,再试一试。
上官浅迈腿就往暗门跑去,倏尔,身侧有一阵风掠过,顷刻间,眼前多了一道黑影。
他身着黑色刺金长袍,华贵而内敛,一头漆黑的长发披在身后,背影笔直端正,周身散发着一股冷冽的气息。
上官浅心下一沉,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转身看向她,眉眼间带着几分冷漠与俊美,还有几分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去哪儿?”
宫尚角嗓音依旧低沉而温柔,不失一贯的文雅之风。
上官浅莞尔一笑,漫不经心道:“我一个无锋刺客待在宫门,不好吧”
“去哪儿?”宫尚角再问。
上官浅自是听得出他情绪变化,唇角弧度微收,软绵酥骨的嗓音多了几分理直气壮的意味:“回无锋”
宫尚角眉眼霎时一冷,“为什么?”
“公子好像忘了,我是无锋刺客”
“可你也是孤山派遗孤”
“所以才更要回去,如今无锋受创,是刺杀点竹最好的机会,我得回到点竹身边,继续寻找破绽”
她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轻描淡写地说着那些话。
宫尚角透过她悠然的面具,仿佛瞧见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双手握剑,满身伤痕,在死人堆里杀出一条生路。
她说过,她尝试过很多次。
两年前,她才十八岁。
她能给点竹下毒,还能安全脱身,多次下手却从未露馅。
她确实很厉害。
可这世上没有人生来就强大。
每一个强大的人,都是经历了非常的磨炼,才能完成非常人所能做的事。
宫尚角好像从未意识到,其实她也是一个小姑娘。
若孤山派没有出事,那她就是无忧无虑,被父母亲人疼爱着长大的大小姐。
可如今,才二十岁的年纪,背负灭门之仇,卧薪尝胆受尽磨难,孤身一人对抗整个无锋。
见对面许久无话,又没有让路的倾向,上官浅便试图劝说他。
“公子没有理由阻止我,我知公子不愿拿族人的性命冒险,没关系,我一个人冒险就够了,公子只需做一件事,那就是放我走”
“你任务失败,怎么就以为,无锋会放过你?”
明明是出于关心的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偏偏就听不出关心之意,落在上官浅耳朵里,反而生出了几分讽刺的意味。
上官浅倒也不恼,唇角弧度更甚,慢条斯理道:“点竹是我师父,她不知道我已经恢复了记忆,又多亏你们布局,我成功送出了消息,无锋也成功攻进了宫门,虽然最终失败了”,上官浅挑了挑眉,故作无辜,“可那也该怪云为衫,关我什么事?”
“所以,我回去认个错,领个罚”
说到领罚时,上官浅的声音不禁微颤,精准落入宫尚角耳朵里。
可很快,她又恢复了那闲散的语气:“只要撑过去,我就有机会”
若不是听云为衫讲过无锋训练刺客的过程,此刻看着她明艳的笑容,宫尚角都会以为回去是一个多么轻松的选择。
“非要报仇吗?”宫尚角低沉的嗓音略显沙哑。
不能...留下来吗?
上官浅愣了一瞬,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低失笑。
“宫二先生在说什么?我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爱人”
说到此,上官浅唇角弧度依旧,眼底却掠过一丝动人心魄的戾气,“我活着,就是为了复仇”
宫尚角静静望着她,不禁咬紧下颌,乌黑长睫微颤。
没有亲人,没有爱人。
这一句像一把冰凉刺骨的刀,狠狠插进宫尚角心房,将埋藏心底不敢显露的情感通通释放,一时间翻涌而上堵在喉咙,难受又刺痛。
宫尚角停顿了很久才哑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你可以有”
“有什么?”
“亲人”
上官浅笑脸顿僵,唇角弧度渐收,本明亮的眼眸肉眼可见地黯了下去。
“我的亲人,已经死绝了”
她嗓音依旧温婉柔和,轻飘飘地,与寒冬冷风一同吹进宫尚角耳朵里,留下一片绝望与悲凉。
等宫远徵赶来时,在转角处听到的便是这一句。
他莫名停住了脚步,明明跨一步就可以见到他们,就可以站在哥哥身后指责她又欺骗他们。
可不知为何,听到这一句,他生出了想继续探知的欲望。
不去干扰,只为探得她最真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