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宫尚角允许后,上官浅起码能出门观察岗哨暗卫的活动路线了。
无锋攻入宫门之后,宫门的防卫布局全被改过,比之前还密不透风。
若想从角宫安全走到暗道入口,并不容易。
侍女像往常一样按时送药送饭,发现上官浅盯着一盘棋局愣神,她好奇地看了看,黑白交加密密麻麻,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她只道上官姑娘下棋专注,并没有多想。
可她不知道的是,黑子所落之位,皆是上官浅记忆中宫门岗哨分布之位。
角宫被她熟记于心,然而角宫外的防卫布局,她在去藏书阁的路上就留意过,甚至在被他抱回来的路上,迷迷糊糊中看见过远处的岗哨起身探望。
那时她才发现,平日里根本注意不到的角落,都有暗卫隐藏。
上官浅盯着棋盘想了几天,试图找出能让她成功避开所有暗哨的路线。
倏尔,门外传来脚步声,上官浅刚要打乱棋局,那个人却停在门口迟迟没有进来。
自她小产以来,其实也有一件事让她觉得奇怪,那便是宫远徵。
以往她受伤生病,他都喜欢前来冷嘲热讽,可这一次,一直都没出现过。
从若隐若现的铃铛声,上官浅便猜到是他。
在整个宫门,就他头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当响,倒也可爱。
门外影子一动不动,直到被侍女发现,他才从身上拿出了什么,吩咐一声“我来送药”,随即转身就走。
侍女进门刚要禀报,上官浅便抢先开口:“我听见了,拿过来吧”
那是一个精致的陶瓷小瓶,上官浅先是一闻,一侧唇角微微勾起,果断吃下。
这么珍稀的药材,他竟舍得。
宫远徵把药送到之后,没有急着回徵宫,而是在角宫阶梯上坐了下来,一个人孤零零地,抬头望着残月。
忽而,宫远徵感觉到有人注视,一转头,在不远处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漫步走来,自顾自地在他身边坐下,一言不发。
最终还是由宫远徵打破了宁静。
“大晚上的,出来做什么?”
不知为何,一向喜欢对她挖苦讽刺的宫远徵,这一句却听不出丝毫排斥,反而透着几分灰心丧气的意味。
上官浅自是看得懂他。
宫远徵看似恃才傲物,除了哥哥以外,瞧不起任何人。
可实际上,他就是一个什么事儿都爱挂脸的小孩子。
他开心还是委屈,生气还是失落,旁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上官浅欲笑未笑,故意道:“你在我门口徘徊了那么久,我当然好奇了”
这一句果然激起了他的反应。
宫远徵转头看向她,有些气急败坏的语气:“谁徘徊了,我只是...来送药的”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
上官浅唇角弧度微漾,嗓音轻缓温柔。
宫远徵略显刻意地转走了目光,小声道:“我有自己的事”
“就是赏月啊?”
宫远徵没有看她,只是余光一瞥,“不行吗?”
今日无云,天空一片明净,银白月光洒在他俊秀的脸,显得他肌肤更加细嫩光滑。
上官浅现在才发现,原来远徵弟弟的睫毛这么浓密,长睫弯弯,眼睛纯澈黑亮,鼻梁高挺,薄唇盈润有光泽,微微瘪嘴难过的模样,竟也叫人心生怜爱。
上官浅如此想罢,抬头仰望天空,“我也好久没认真看过月亮了”
她嗓音依旧软绵酥骨,听不出情绪起伏。
宫远徵心口莫名揪了一下,缓缓转头看向她。
她眼珠黑亮,倒映着月色,晶莹的肌肤被月光晕染得玲珑剔透,眉眼间透着撼人心魄的艳丽,唇角笑意温柔。
若没见过她痛不欲生却又一声不吭的模样,若没听过她连续七日浑浑噩噩,默不作声的反应,宫远徵都会以为,这一切从未发生。
眼前的上官浅,好像还是那个爱膈应他,挂着一副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装模作样的上官浅。
一样的语气,一样的笑容,可为什么这一次,他却觉得莫名悲哀。
上官浅感受到身边投来的目光,刚转头回望,他又别过头去,一股埋怨的语气:“大冬天的,穿这么少就出来,浪费我的药”
上官浅勾唇轻笑,“多亏徵公子的药,我恢复的很好”
“我那是,为了我哥”
“总之,谢谢你”
宫远徵眉心皱了一下,这一句谢谢仿佛挑起了他内心深处的一根刺,上官浅在这个乖戾少年脸上,看见了一丝脆弱和悲伤。
她默了一瞬,认真道:“还有,不是你的错”
宫远徵剑眉微动,浓黑长睫扇了扇,愣愣转头。
“是我自己要去的,是我自己没有注意染了风寒,无论有没有内力,半月之蝇都会发作”
她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一双媚眼在银白月光下像一池柔静的湖水,明亮,清澈。
“你哥哥,也不会怪你的”
这一次,宫远徵并没有转走目光。
上官浅的这一句,仿佛吹散了他眸中最后一层迷雾,埋藏多日的委屈与自责渐渐浮现,黑亮的瞳孔微闪,眼眶顿时盈满晶莹水光。
他认为十年前郎弟弟和泠夫人的死,是他的错。
他认为十年后哥哥又一次失去骨肉至亲,也是因他疏忽。
从始至终,哥哥心上最深的两道伤疤,皆由他造成。
是他答应上官浅去藏书阁,是他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是他让她吃下内力暂失的药。
若那天她待在屋里,半月之蝇发作前他就会发现,也许还会有转圜余地。
宫远徵见过哥哥一个人偷偷落泪,在墨池边一坐就是一天。
他不敢进去找他,同样,也不敢去见上官浅。
他本想自己一个人偷偷吞下满心的愧疚,可上官浅竟一眼揭开他隐藏的伤口,然后,轻轻吹拂。
就像那一日,他有目的地向她透露心声,她却眼含热泪,颤着声说,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那时,他早就知晓她是无锋,故意说出真实的感受,为的就是让她以为他们完全相信她,好让计划执行的更顺利。
那时,他没有看出她难得的真情,竟以为,都是假的。
此刻,他好像看见了,看见她真真假假的面具下,那颗有温度的心。
上官浅也静静望着他,见他眼角落下一滴泪,终于发泄出难以名状的感受。
许久后,她莞尔一笑,欲起身回屋,可刚站直迈开第一步,倏尔眼前一黑,在跌落下去之前,融进了一个劲瘦的怀抱。
她眼前朦胧不清,耳边只听到几句急切的呼唤。
“上官浅!”
宫远徵顿时慌了,立刻将她打横抱起,疾步回屋。
两个侍女刚送点心来,还没进门便看见远处一个瘦高的人怀里抱着一个小人儿,正往这边赶来。
她们看清两个人模样后,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宫远徵一声厉喝惊醒:“你,快去叫我哥!你,跟我进来!”
二人照做,宫远徵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坐在床边给她把脉。
侍女从未在徵公子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严格来讲,除了对宫二先生,她从未见过他对别人露出这种表情。
她还陷在惊懵中没缓过神,宫远徵便起身吩咐:“你在这儿看好她,我去取药”
他的嗓音失了一贯傲然自得之风,沙哑中带着明显的颤抖。
侍女看着他急速离开的背影,不禁愣了一瞬。
等她回过神刚要转身查看上官浅的情况,忽而后脖颈传来一道闷痛,顷刻间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