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尚角默了一瞬,随即自顾自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终于愿意开口了?”
他的嗓音低沉而温柔,明明是疑问句,听着却像如释重负的自言自语。
上官浅眉眼惺忪,会心一笑,缓缓直起身,“宫二先生终于敢来见我了?”
宫尚角广袖下的手微微一紧,方才还因她开口而产生的一丝舒心顿时消散,垂下眼睫结束了对视。
宫尚角棱角分明的脸总是带着不苟言笑的冷傲之色,极少表现明显的情绪起伏,但和他相处久了,即便他神色如常,从周身散发的气息和一些无意识的动作语气,上官浅都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
她没再追问,好整以暇地倒了杯茶,给他递了过去。
宫尚角抬眸瞧了片晌,默默接下,哑声开口:“有些话,你不用憋在心里”
这是命令?
还是安慰?
同样沉敛的语气,可一向冷冽的眼神泛着温和的光波。
就像那日上元节,他在百忙之中抽出几刻,在湖心小亭里陪她过节,看向她的目光好似和煦的暖阳,融化她心头的冰霜。
嫁入宫门也许会受苦,但嫁给宫二先生,一点都不苦。
不苦吗?
上官浅嘴角略弯,笑意却未到眼底。
若仔细想想,宫门的日子,好像不比无锋轻松。
殚精竭虑,如履薄冰。
心累。
无锋虽有严酷的试炼摧残身体,可起码还有一人暗中相护,日日陪伴。
上官浅敛下目光,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应该是宫二先生您,不该憋在心里”
对面许久无话,上官浅心下了然,缓缓抬眸。
她的微笑带着一丝宽容和温和,仿佛能化解一切烦恼与不安,只要与她对望,内心深处的灼伤犹如清风拂过,带来丝丝舒凉。
宫尚角幽暗的双眸不禁浮上一层水雾。
她依旧是那个最懂他的人。
她懂他一心为宫门,只愿执任之位能者居之,担得起守护宫门的重责。
她懂他外表冷硬内心柔软,不愿揭露伤口,只一人默默舔舐。
此刻,她也懂他埋藏心底的痛苦,明明她自己也满心哀痛,却反过来劝导他。
宫尚角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堵在喉咙,让他吞咽都难受。
“对公子来说,宫门血脉,宫门安危,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公子的命还要重要”
上官浅笑容温婉,坐姿笔直端正,看起来格外认真。
“公子这一生都在做取舍,牺牲自己撑起宫门,却从不喊累喊疼”
她说着,倾身给他续了一杯,“可再铜墙铁壁,也会生病,无论多善于隐藏,在无人的角落也会孤寂,公子一心守护宫门亲人,同样,公子对他们来说也是最珍视的人。公子有亲人诉苦,受伤时可以相互抚慰,所以,不必一直逞强”
“那你呢?”
上官浅唇角弧度微僵,转瞬即逝间又化作了更深的笑弧,眸光潋滟,仿若一个局外人。
“还记得公子和我说过,江湖中,幸福和威望可以拿来展示,痛苦和秘密,则不可告人,世上陪你一起欢笑的人多,却很少有人陪着一起痛哭”
宫尚角直直望着她,长睫微颤,“很少,但不是没有”
上官浅骨节分明的手微缩,乌黑长睫垂下,盖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有过,但已经死了。
片刻后,宫尚角见她清冷的眉眼明显舒展开来,眸中迷雾散开,变得透亮清澈了起来,仿佛他的那一句真的触动了她。
上官浅回望他,明显放软了语气:“我想出去散散心,整日被关在屋里,胸闷气短的”
宫尚角眼眸波光微转,难得扬起一抹舒心的笑。
“只要不出角宫,你行动自由”
果然,他不打算放她离开。
上官浅笑容不改,“那就,多谢公子”
他们二人相向而坐,那些恩恩怨怨,过去的欺骗算计,仿佛已经烟消云散,只有这一刻的岁月静好,相敬如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