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终是倒下了,再醒来,已经入了孟春。
这一躺,躺了足足两个月,戚牧瑶醒来时陈氏早已下了葬,去看的时候,只剩下那一尺宽的碑了。
那日之后,她大病了一场,来的郎中都道回天乏术,全看造化。
戚夫人甚是担心,每次悼念陈氏,总会害怕她想带她一起走。
手上烧的,是纸,嘴里念的,是愿。
自从大睡一场醒了之后,戚牧瑶便同行尸走肉一般,整日只知该吃则吃,该睡则睡,所有事物似乎都让她提不起兴趣。
戚夫人全都看在眼里,憋着一肚子话却舍不得多说她一句。年幼的姑娘,失去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今后还要在世间孤零零的活着,每每想起这些就开始偷偷抹泪。
说起这些,夫人比谁都清楚,这种磨人的滋味。
人人皆知,她也是幼年丧母,只是运气比她好些,还有个体贴的父翁,虽已续弦,但是待她也算不薄。
只是不知道,这样还要持续多久。
进入孟春后,天气暖和不少,可姑娘依然离不开厚袄三面裙。坐在院里,晒着暖日,竟还不觉得热,她这样和活死人有什么两样。
女人不知道她爱什么,想干什么。尽管腿脚不便,也都会抽出大把时间来陪她,无论下棋,弹琴,读书,写字,只要她没说不想的,就通通来一遍。
过去整整一个月,牧瑶气色好多了,听伴姨说,能吃下满满一碗饭。付瑞霖怕她闷,也时常来陪她,踏进的次数比他前几年的总数都还要多。
文墨堂的先生们知道她醒了,全都想来看看她。来时,问了府上小厮,才知她人在夫人房里,才匆匆往槐庭赶。
槐庭
刚入庭,几人便被门前那棵参天大树给惊住了脚步。那树在短短几个月里,长高了好些,算算时间,快要到开花的季节了。
章先生驻足,他探头去看,实难相信在这小小院墙之内竟有这样大的一棵槐。可因陈先生一直催促,他也来不及思考,只得闷头赶上。
进到厅室,几人才终于寻到她俩,当时戚夫人正在教牧瑶写字。
本只是初学,还因为生病躺了好几个月,练字懈怠了,刚提起笔,手明显生疏了不少。
“戚夫人”
排头的是顾先生,他上前,双手作揖,其他人,则点头示意。
“你们,可算是来了,实在逾矩不周,叫各位来内室见我”
“哪里哪里,戚夫人腿脚不便,世人总能体谅。”
为了凑齐他们几人,还真是费了老大劲。随着官家对考生素质的重视,教育事业获得空前发展,各位教学都在忙着改聘,陈文先生不同,她呀忙着嫁人。
“各门馆先生,午好”
姑娘很久没有这样笑了,笑的这样醉人。可这一次,却不大一样,她笑的,很假,很勉强。
“夫人,见她恢复的如此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多谢先生们惦记,牧瑶如今已然大好了。”
女孩体贴,她不想让更多人为她伤心难过,更不想让夫人再为她操心挂怀了。
起初几位先生还担心牧瑶迟迟未醒,是想随陈氏一同去了,后又得知人醒了,为此高兴了好些天,如今当真见着了,也就放心了。
“姑娘,你要好好爱自己,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
陈先生抓起她的手,语重心长的叮嘱她。
这一次,她也想试着自己熬过来。
“夫人,我有一问,百思不得其解,不知…”
“章先生,你何时变得如此忸怩了,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来。”
“不知这院门前那棵槐树,是从何处而来,又是从何时开始栽种的呢?”
女人有些懵,一棵树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树,是三年前,员外特地从外地移栽过来的。他知我素爱槐,于是就直接为我种了一棵,这槐极有灵性,在府上其他地方都养活不了,唯独在我这儿,才逐渐有了生气。”
“那,这就更奇怪了”
“?”
“您可知这槐树种的位置,也大有讲究”
“?先生这话,指的是院里的槐种的不妥”
“夫人,鄙人也只是在游历途中,偶然听到当地人提及过此树,所说的,并不能说明什么!”
“章文华,你再卖关子,吊我胃口,我就叫人把你撵出去咯”
瞧着先生少有这般神叨叨的时候,众人的面色略显不安。
“在乡下,有一说法:‘刀锯不上槐树身’。 所谓‘刀锯不上槐树身’,也就是不能随意砍伐槐树。槐树的古说法,不全信,但不可不信啊,而主家怎么可以…”
“这树是砍了,可也只是换了个地方啊,总不能算是犯了大忌啊”
“是,也可以这样说,可是夫人,槐树属阴,阴气本来就重。又为何非将它种于宅院之中啊,特别是院门,这样只会加重了宅院的阴气。”
女人懵了,她难以置信,一直深爱着的人,竟会对她下这样重的心思。
“你这般体弱的人,又怎会待的住啊?”
戚夫人回想着原先发生的所有事情,自嘲的笑笑。
难怪,他已经好久没来看她了,也难怪,她的孩子,会和她的腿一样的保不住。
“不不不,那只是一棵普通的槐树而已,没什么稀奇的,你说的那些,说明不了什么的。”
“夫人,你明白的,你明白我说的到底对不对,想想这院子里出过的事还少吗?员外一直在外经商,这些事情他就真的一点都没听说吗?”
女人怔忡,她倒在椅子上,哑口无言。是的,她无法反驳,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在这个院子里她所承受的一切。
原来,他早在她的心口狠狠的钉入了这把尖刀,那刀正中她的心脏,贯穿过去让人永远也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