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送客”
“楠儿…”
“滚”
先生最后的两个字,彻底激怒了夫人。
女人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根根青筋,她一把掀掉桌上的纸笔,抓起端研,就朝他扔了过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牧瑶被吓到了,她定定的坐在凳子上,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众人见事态严重,纷纷抻手将人拉开,不然那墨,定能将他的半件袍子和鞋涂黑。
章文华忽的意识到,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坐下好好聊了。
他没再出声,只由他们拉着出去了。
“夫人,牧瑶,还有功课,就先离开了。牧瑶,明日,明日再来”
转头看戚夫人,一脸淡漠,很显然她还没从方才的情形中出来,没等回答,姑娘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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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牧瑶第一次见夫人哭的如此伤心。
她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女孩明白,藏了许多事进心里,人是会憋坏的。
她离开了,但没走远,跑到门口,就停脚站住,蹲在门栏上陪着。
女孩不时探头往里看,看到的只有椅背,露出来的,从整个头到半个,最后消失不见。
随后听见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哭声,像溪流淌下来,淌遍了手心,也淌入了她的心间。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懂了,懂了高门贵女的不易。姑娘想去陪她,也想抱她,可最后也只是驻足在门口,望着她。
就这样,女孩坐在门栏上,守了夫人一夜。
庭院里的飞虫着实讨厌,穿长衣长裙,着厚实鞋袜,它偏叮人的耳朵,又痒又疼,还不好挠。刚要睡着就又听见它嗡嗡的叫,吵的根本睡不着。
半夜里醒来,索性不睡了,就这么熬着,看谁熬的过谁。
戚牧瑶撑着眼皮,抬起左脚踩右脚后跟,一拔将鞋脱了下来,提鞋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她想去看看夫人,看她睡得好不好。原来她连睡觉,都点着烛火呢。
烛火燃的很小,以至于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摇摇晃晃,时暗时亮,仿佛再过一会要被黑夜吞噬了。
夫人平日里坐的椅子,垫了厚厚的棉,看上去很软和,可要是坐久了,再软和都不想要。
女人睡的榻很大,四周挂了白色床幔,能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人儿,侧卧的姿势将空的部分左右划开。
害怕她醒,女孩停在了离她有五尺的地方。
她够头去看她,脸上的泪痕泛着亮光,亮光现出了她的疲惫,细纹顺着鼻翼两侧爬上她的眉梢,再美的女人,也终会老去。
谁说她过得好,其实一点都不好。
牧瑶瞧着,人睡得还算安稳,就准备回去了。刚转身,就察觉女人的气息变轻了。
她要醒了,是吗?她惴惴不安,生怕被发现,惊吓了床上的人。
谁没事三更半夜跑来人家床头啊,就算主君再爱也不会这样吧。
“你,你…爱不爱…”
这话像是含在嘴里说的,什么都听不清。难不成,是夫人在说梦话,女孩轻轻吐出一口长气,又抚抚自己的胸口,舒缓自己的紧张。
“牧瑶,你能帮帮我吗?”
女孩刚想离开,就又被叫了回来。这次,是她被吓,夫人的声音在夜里突然变得很清晰,这几个字,她听清了。
她忐忑的转过头去,想看看清楚,人到底醒没醒。
女人还是原来的姿势,眼睛,嘴巴全都是闭着的,起先听到的呼吸声,也加重了
(“夫人,在说梦话吗?")
“你觉得呢?”
“啊”
戚夫人突然睁眼回复她,牧瑶被吓的连连后退,大腿一软,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双手撑在后面,力保身体不整囫囵个的倒在地上。
这一句差点没把她直接送走。
烛火又亮了些,她看见女人变换了姿势,而她也坐在离她快有七尺的地方。
“小娘子,大晚上不睡,你想干什么?”
“夫人,我想来看看你,看你睡得好不好”
女孩如实回答
“过来”
女孩惊魂未定,战战兢兢的起身,站定后又揉揉屁股。她慢慢向床靠近,又继续停在了距离她五尺的地方。
她知道夫人会问,就主动开口解释
“实在逾礼,我就站在这儿吧”
“呵呵,哪里逾礼了?”
“夫人穿着里衣,我,我不…好过来”
起先她够头向里面望的时候,清楚记得夫人穿了粉色里衣。
“好了,你进来吧,我穿好了”
知道她的顾虑,夫人也不为难,理好衣服,就唤她进来
“你进来,我想和你说会子话”
“嗯”女孩伸出纤细五指,浅浅扒开床幔,划开一条口子,又钻进一颗头,看一眼床上的人,确定衣服是穿好的,才大着胆子摇身进去。
“来,坐”
夫人朝里面挪了挪,留出她坐的大小,再拍拍,示意她坐过来。姑娘正对着她,略显拘束。
“对不起,是我让你来付园,害你没能多陪陪你生母。”
“夫人,我从没怪过你,甚至以后,都不会怪你。”
女人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去牵她。
“付园,你要是想走,我随时放你回去”戚牧瑶皱眉,她不明白为什么夫人会这样说。
“我,我不想离开,夫人也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好”
女人紧了紧握着女孩的手,叫她放心。“你能帮帮我吗?牧瑶,我只有你了”
女人的眼变得迷蒙,像一池湖水,泛着清波。(她看向我的时候,眉眼真的很像母亲,就这么痴痴的看着,心和口已经无法拒绝了)
“嗯,我帮你!”
“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你记住,一定要带着霖儿,平安的离开付园”
“为什么?”
戚楠攥了攥她的手,郑重其事的说道:“你听好,我会尽全力稳住你,你也要争气,成为付园的主子。”
“我,我害怕”
“别怕,一切有我”
女孩哪里懂什么是利用,她只知道尽人事,听天命,而人事,就是夫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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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已到鸡鸣(夜里三点),说了会话,两人又开始犯困。
烛烧了许久,早已不如原先的亮,它在黑夜中摇曳,像火星子,小点小点的。“来,陪我睡会。”
女孩犹豫,她对夫人从不敢逾矩,和她同床而眠,更是想都不敢想。
“就像陪你母亲一样”
“夫人…”
“今晚,你只当我是个普通女人,是个和你母亲一样的,普通女人。”
女人恳切的祈求她,言语里满是卑微。
自她嫁过来,有了付瑞霖以后,员外就再也没好好陪过她。他们之间没有高山流水的情义,更没有同起晨间劳作,夜里拥伴入眠的相守。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不再贪图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了,无论人,还是情。十月怀胎,生的儿子,是付家喜欢的,却不是她最爱的。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成了结,困住了她,也困住了付园。
女孩没有回应,看样子很为难。
“也是,太晚了,你快回去,回去好好睡一觉。”
夫人刚说完,难抵的失落从字里行间中溢出来,她垂下眼眸,不敢看她,怕她为难,就翻过身去,背对着她。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