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四起,渐入微凉
冬雪将近,人所不受
来时,牧瑶只从柳家随便捎带了几件薄衫,其他的全被母亲偷藏在收拾好的包裹里。
那包裹里塞了个小巧的磨喝乐,那泥偶著干红背心,系青纱裙儿,好生灵动。
这样的磨喝乐,牧瑶只见妾母姚氏给嫦妹妹买过一个,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拥有这么一个,一个比她的更加鲜亮,更加活现的磨喝乐。
来时一路周折,那磨喝乐身上多了几处残缺。残缺的几处,陈氏缝了布衣能挡住些,那布衣上绣了布袋,她又往里藏了几枚铜钱。
这布衣缝的针脚不一,许是手急了,匆匆给连上的。
姑娘记忆里,陈氏在柳家一直都如履薄冰。
盛大娘子当家,是绝不许陈氏身上有一分不属于她的钱。吃穿用度,也是一扣再扣,她还强迫陈氏要同劳工般为柳家尽心尽力。
多方打压下,母女俩举步维艰。
如今来了付园,姑娘心里也只愿自己走了,母亲能轻松些,还盘算着等她再长大些,有了银钱,就立马赎她出来。
女孩能做的,只有顾好自己。架不住思念陈氏,也只敢在梦里偷偷见她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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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瑶对付园上下还不大熟悉,寻思转转。付园占地确实不小,实为汴京城里最气派的大户人家了。
东边大多砌款墙,多为梯级马头墙,中间筑砖所砌门楼,即为主君主屋,后才到了老太太的屋子。
戚夫人住的些许靠西,不过已是园里最大的了。另外就是付瑞霖和牧瑶的,几间耳房,厢房,后覃房,零零总总四散在槐庭附近,一屋子,几十口人。
各房各院皆铺以石板大道相通,并有石墩连串。
姑娘走走停停,却碰巧遇见付瑞霖在凸字形露台斗蛐蛐。他斗的开心,豪言要请她吃热腾腾的饼子。
两人喜形于色,恰逢老太太送另外两个婆子出门。
“老姐姐, 今儿难得天气好,你就随我们出去游游吧!听说,街上好生热闹呢!”
“老了,这身子骨啊,别说游耍了,走几步路都累,不去了不去了!”
“您净说瞎话,这员外如此争气,你啊更要好好享享儿孙之福才是”
“享福?这福啊,我是一天都享不下去咯!”
“咂,大姐姐,也不怕你生气,要我说,你就按我们说的做,不怕你家新妇不低头!”
老太太迟迟不吭声,另一个婆子倒急了起来。
“我家子妇生的姐儿,哪一点不如她,你也不好好想想。”
“是啊,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俩人是老夫人年轻时要好的,平日里没事,总爱来府上转转。
“哎,快看,那个就是你家新妇从外边领回来的‘女使’丫头吧?”
两婆子相看一眼,心意明了。
“模样还行,身段瞧着也还算匀称”
“哟,时间过得可真快,谁承想,孙儿都有了,这儿子啊还空着,别到时候,玄孙都有了,儿子还空着呐"
看热闹不嫌事大,那婆子摆明了往人痛处戳,没好心的。
话刚说完,老太太身旁两人相视,捂着嘴嬉笑。
一左一右的娇媚姿态,好不令人讨厌。
这话一出,老太太的脸是红一阵,紫一阵的。
费尽心力,守着东床(儿子)半辈子,如今终是迎来了好光景,偏他只娶一个,还是个不怎么能下蛋的,以致人丁如此稀薄。
这下好了,又让她俩给笑话了。
“不如,就纳了吧,阿旬家里大姐儿年轻身体好,同你家新妇相比,还不绰绰有余?光育人这事,就…”
“你们胡说什么呢,夫人只是腿不好,以后,以后还会有的!”
几人谈话无意收敛,聊的投入,全被牧瑶听了去。
“哟,小妮子,你家老太太都没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明明是婆子嘴德不好,肆意论说我家大夫人!”
“哟,难不成是令堂教你同婆婆(祖母)这样说话的,没教养的东西!”
“你…”
“住嘴,还嫌不够丢人吗!”
老太太朝戚牧瑶吼过去,在她看来,这样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小丫头在这里大呼小叫。
付瑞霖远远的就听见他们在吵,听上去,事态严峻。男孩无心逗乐,就赶紧跑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婆子吼了牧瑶,又横眼去看刚回嘴的人,这‘婆婆’二字,实在膈应。
两人见老太太脸色不好,许是生了闷气,也不再凑上前邀着去玩,早早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目送二老出了门,婆子才闷声走来。她站在女孩面前,恶狠狠的盯着那张稚嫩的脸。
老妇人阴冷的眸子里,藏着利刃,仿佛能将人活活杀死。
“老太太!”戚牧瑶惊怕的直后退,怯生生的看着她。
“婆婆!”
付瑞霖及时赶来,他展开双臂紧紧贴着牧瑶,他知道是小娘子闯祸了,可若他不护着,老太太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牧瑶见他跑过来护着自己,一时间竟没那么害怕了,虽然小郎君人只到她脖颈,可他来也叫人安心不少。
“老太太,牧瑶…”
“你,和戚楠,还真是一模一样,一样的令人厌恶。”
戚牧瑶面对她的怒骂,低着头,不敢回应。
“婆婆,小娘子她知道错了,求婆婆放过她吧”
男孩的话,非但没能缓和,还刺激了老太太开口责备他。
“付瑞霖,你来做什么!快让开,我教训丫头,还要跟你报备一声不成?你和你爹一样,都被女人勾了心。”
没想到,霖哥儿也是个被骂了也不改的犟主。
“霖儿,让开!”
两个小孩,一个婆子就这样僵持着。苦于无奈,老太太只得隔着霖哥儿咒骂她,话语还不得太过恶毒。
“我问你,谁让你多嘴了?"
“我…”
牧瑶被吓的,说话直哆嗦。
“你生母不会教,戚楠也不教是吧,好,我亲自来教。”
女人撸撸袖子,作势要收拾姑娘。
男孩眼珠子一转,拉着她赶紧给老太太道歉。
“老太太,牧瑶知错了,是牧瑶蠢笨,冲撞老太太。”
当着哥儿的面,她总不好和个孩子过不去,即使很愤怒也得强压着怒火,她抬手指着男孩背后的人儿,咬牙警告道:
“我告诉你,小丫头,你既来了槐园,就得守付园的规矩,要是学不会,就给我滚回去。从今日起,那些个从娘胎里带的,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要是再敢敞露出来,别怪我叫你从哪来,回哪去!”
“什么东西,也敢来插嘴,想护着那女人,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本事?可笑。”
老太太气坏了,将人骂了一通,又罚她去祠堂跪着。
两个小孩望着她的背影,长长的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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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庭
“夫人,老太太请”
“知道了”
起思堂
起思堂位付园正中,于付家祖祠旁隔五块砖的院道边上,戚夫人路过祠堂时瞧见屋里门虚掩着,心中已有八分明了。
又往前,到了台基停下,没先进去,只在外面,捧起双手,嘴里念念有词,虔诚的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才命人抬进屋去。
老太太礼佛,坚信家中财运亨通,万事通达,皆为佛祖庇佑,即强制要求付园上下所有人都要同她一般,对神佛保持无上虔诚。
为了方便她早起礼佛,索性就直接住在佛堂内舍边的小房里,所以其他人的进出不免要先路过佛堂。
来时,夫人就让身边的刘伴姨带着蒲团垫子,一进门,就铺上。
戚夫人心里清楚,老太太平日无事不会叫她来,一叫便是所谓泼天的大事,不是责骂就是逼她给员外纳妾,见识多了,应对下来也更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