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眨眼到了八月，张卫国的生日也到了。
陈蔓佳知道，张卫国不爱过生日。
毕竟生日的特殊，陈蔓佳特别准备了盒饭送到他的单位。
她来到警局的时候，碰到了郑美惠。
她这些天一直忙碌给甜甜补习，郑美惠也没见到几次。如今再见到，她差点认不出来了。
“蔓佳？”
还是郑美惠先认出了她。
“美……美惠姐。”
“去哪儿，给老张送饭？”
陈蔓佳点点头，“嗯，今天他生日，想陪他吃饭。”
“听说你爸妈同意了是吧？”郑美惠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太好了，我等着喝喜酒呢。”
“美惠姐，你是下班了？”陈蔓佳看到她换上普通着装，也不好意思追问。
“最近感谢你帮助甜甜，回头我把工资一并算给你。”郑美惠开始词不达意，“不好意思。”
“没事的美惠姐，我都说了钱不能算的。”
郑美惠攥紧包，“我还是给得起的。”
她这句话，显然是把陈蔓佳弄奇怪了。
等她反应过来，郑美惠已经走远了。
她疑惑地走上楼，又碰到了小丁。
“嫂子，你来啦，老张等你很久了。”
“我刚刚碰到美惠姐了，她没事吧？”
小丁看了看两边，低头说道：“能没事吗？今天老吕正式跟她离婚了，她刚刚签了字。”
“为什么离婚了？”陈蔓佳不明白，“他们夫妻不是一向感情很好吗？”
“谁说不是呢？可是……可能感情总有没电的一天吧。”
“那甜甜怎么办？”
“美惠姐也是警察，当然还是能住在家属院跟着妈妈的。倒是老吕……”
陈蔓佳有些担心：“那你有见到老吕吗？”
“没有。倒是找了个人过来，把离婚协议书交给了美惠姐。”
陈蔓佳明白了。她往张卫国的位置上走去，还在不停地叹气。
张卫国见她来了，连忙把书桌收好，然后铺上几张纸巾：“今天你怎么来了？”
“今天建军节。”陈蔓佳一边说一边摆菜，“我给你做了面条，你记得，一口气全吸进去不能断。”
“为什么？”张卫国还没反应过来，“难道你做的不好吃吗？”
“不是的。按照我们家的习俗，过生日的人吃一根面，面是粗的。而且一口气吃进去，不能断。”
张卫国才反应过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他打开饭盒，里面是一碗肉丸子汤，里面有一根粗面。
“你吃吧，我还从食堂打了肉包子给你。”
张卫国吸着面，突然一哆嗦，面条断了。
陈蔓佳楞在了原地。
“没事，接着吃吧。我们得摒弃先人的说法！”
张卫国发现她的语气里有点悲伤。
“怎么了这是？”
“我刚刚碰到美惠姐了，她好像心情不好。”
张卫国点点头，“刚刚老吕派人来，把离婚协议书给她了。”
“你认识他们，有多久了？”
张卫国想了想，“十六年了。我大一认识他们的，那会儿他们是大四负责迎新。他们感情从高中据说就认识了，感情就一直很好。他们也帮过我很多，而且老吕这人吧，比较实在。美惠姐虽然做饭不怎么好吃，但是人非常好的。夫妇俩没多久结婚，生了甜甜，日子才越来越好的。怎么现在……诶，不说了。”
“老吕现在也不露面，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张卫国连忙示意她小点声：“不可能，老吕洁身自好，不可能的。”
“那为什么呢？离婚真的要走到绝路吗？离婚……真的对孩子伤害是很大的。以前我爸妈也吵过架，也用过离婚，但从来就没有离过。”
“我是不懂的。我连我爸妈长什么样我都记不清。”
“罢了，你要是回头跟我离婚，我到死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们都还没订婚，你就想着离？”
陈蔓佳语气没有丝毫开玩笑：“我只想给你一个家。”
“嗯，我知道。”
望着他吃面，陈蔓佳语气变得温柔：“好吃吗？”
张卫国嚼着面：“好吃。”
“你大妈教我做了葱油饼，晚上回来我做给你吃。”
“嗯……”
“张卫国……”
“嗯。”
“我爱你，真的。”
这句话从二十二岁的陈蔓佳嘴巴里说出来，却像极了三十二岁。
她像是经历了风霜，也像是经历了沧海，甚至看遍了山川。
这样的感叹与悲伤，把张卫国的心深深刺痛到了。
警察，本就是不归路。
有的人家，都没有家人为他们等待。
他想，如果他没有大伯一家，或许自己就是这样。
没有人可以重拾他们的警号，甚至没有人为自己怀念，甚至记忆。
他往陈蔓佳的方向看去，而陈蔓佳正在捧着一本书在看。
那本书，叫《活着》。
现在他简单的愿望，就是活着。
白局长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你现在就是备选。”
备选，备选，备选。
说明前线有人。只要有一人牺牲，他必须头也不回奔赴前方。
张家村现在已经成了最大的藏药点。
说明他的家乡，现在处于水深火热。
他必须前去帮助家乡，以帮助家乡重新振兴。
家乡四面环山的优势，明显带给了那些犯人有机可乘的机会。
“你吃好了？”
陈蔓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嗯，吃好了。”
陈蔓佳拿出纸巾擦着他的嘴角：“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了。刚刚收到美惠姐的短信，她找我。”
“那你去吧。”张卫国起身，“我送你。”
“不用，你就好好工作，什么话晚上再说。”
她示意他不用送，自己知道路。
直到她走进电梯间和自己说再见，他才反应过来她的忧思。
原来，她一直在担心老吕一家的事情在她身上发生。
陈蔓佳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来到了老吕家。
老吕家的门半虚掩着，像是故意给她留的。
陈蔓佳喊了一声：“美惠姐？”
“进来吧，门没锁。”
郑美惠的声音低沉而又无力。
陈蔓佳走了进去，发现地上有几个大纸箱。
只见郑美惠正在床头够着她和老吕的婚纱照。只见她慢慢取下来，把照片用报纸简单打包，随后放在了一边。
“你来了蔓佳？”郑美惠的脸色显然很不好，“来吧，帮我收拾收拾。”
“收拾哪些？”陈蔓佳放下饭盒，却看到郑美惠的手在抖：“美惠姐，我们别收拾了，你的手在发抖。”
“要收拾，不收拾……怎么能忘记。”
郑美惠显然比之前更憔悴了。
“美惠姐……”
“快点吧，不然等会儿我妈带着甜甜该回来了。”
陈蔓佳点点头，帮着郑美惠一同收拾。
其实老吕的东西不多，随后纸箱子就满了。
郑美惠拿出一本相簿，上面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她拿出其中一张放在枕头底下，其他的就要开始剪，
“姐，你这是……”
“我和她爸爸离婚了，所以上面的人头，剪掉算了。”
“你就当给甜甜留个念想。不然她以后见到这些，该多难过啊。”
郑美惠情绪开始飙升：“可是你呢，你有想过我吗？我有多难过啊！吕世平，他这个混蛋，凭什么撇的一干二净。凭什么净身出户，老娘还没同意呢。他说好的，我们一起考警察学院，一起除暴安良，他呢？现在告诉我，他要跟我离婚，说是没感情了，要是外市。去他个鬼，他啥也不会，就俩大鼻孔充气。他以为我郑美惠干什么吃的啊。脑子有病，有泡，白痴。”
陈蔓佳看着眼前的郑美惠，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蔓佳，真的，做警察真的需要勇气。做……做双职工警察家庭更需要勇气！我以为我平时能很好的坚持，其实到头来，我也只是个普通女人罢了。抓贼、去法院俨然是常态，你知道吗？我甚至怀孕六个月去跑步抓贼我都不知道，后来还被我妈妈一顿数落……说起来，其实我也不是一个好妈妈。”
“不是的美惠姐，你是个好妈妈，你是甜甜心目中的英雄。还有她爸爸，我相信甜甜一定会以你们而骄傲的。”
“可是我有什么资本呢？”郑美惠还是叹气，“我不要荣耀，我也不要荣誉，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陈蔓佳抱住郑美惠，郑美惠终于哭出了声：“有的时候，做警察是不是真的错了？蔓佳，你说我要是听我妈妈的，做一个普通的人民教师，或者做一个医生，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担惊受怕了？”
“不是的。每一个职业都有他存在的意义。我们不能因为一件小事而否定他们对社会的价值。”
“我明白蔓佳，但是……我真的觉得我好累啊。”
“累了就跟局长说说，休息几天。其实，我们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我们不比男人差。离婚就离婚了，我们还有家庭，还有大后方，努力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最好的福报。”
郑美惠看着陈蔓佳，她说：“别人有没有福报我不知道，张卫国，我知道他有。”
走出吕家，陈蔓佳坐在一旁看小警察们打篮球。
看到他们嬉笑打闹的样子，陈蔓佳仿佛想起了昔日自己认识张卫国的时候。
那一盏射下他头颅上的灯，亮眼之中带着一丝平和。
她明明很害怕，但他一说话，却让自己慢慢放松。
和他在一起，她到底为了什么。
她承认，跟他在一起，也是因为他是警察。
但在一起之后，她发现警察只是一个微小又小的理由。
张卫国，他只是一个平凡的警察。
对于警察，她对其也是理解。
因为从小经历过父母的忙碌，所以对于警察，她总比别人理解的要多一些。
“不好意思嫂子！”小警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我们的篮球，谢谢。”
篮球滚落到了她的脚边，望着这个篮球，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朝着他们扔去，然后回到了宿舍。
宿舍的路其实很近，但是她围着这栋楼走了三个圈。
望着墙边的爬山虎，她突然想起了校医室的那一个晚上。
他的裤子被刺破，跑过来找自己的模样。
他像是毫无所谓，而她却是惊奇且惊喜。
她按下密码走上楼，把饭盒扔在餐桌上，自己去了房间休息。
闭着双眼，又想起了第一次的晚上。
他的肌肉，他的眼神，他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起身去衣柜前，把她买给他的衣服拿了出来。
她从书包里拿出常年不离手的针线包，开始沿着衣服里面缝制起来。
小的时候妈妈教过她要学会节省。所以一些衣服破了，她都是自己缝的。
起初她也会流血，但后来习惯了，她也就慢慢熟练了。
“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刀切莲藕丝不断，山高水远情不离。雨绵绵，情依依，多少故事在心里。五月烟雨蒙蒙唱扬州，百年巧合话惊奇……”
一边唱一边缝，像是想起了自己的少时。
妈妈唱着烟雨唱扬州，爸爸在一旁悠悠地弹着二胡。
如今，妈妈已经很久不唱歌了，爸爸也不拉着二胡了。
那一把二胡立在他们家的客厅一角，怕是差不多要落灰了。
“善恶皆会得报应，祸福自然有天理。姻缘桩桩似线牵，万事幽幽当自立！雨绵绵，情依依，多少故事在心里？五月烟雨蒙蒙唱扬州，百年巧合话惊奇。”
当自立。
她必须当自立。
妈妈从小教会她，可以喜欢一个人，但不能一直依赖他。
人生有很多事，不单单只有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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