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晚上的时候，我们约在一座废弃仓库，马永贞和一帮人押送着两个被五花大绑，脑袋笼了一层黑布的人来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惊讶。我看着指甲上的丹蔻，龙七坐在我旁边喝茶，我笑着向马永贞点点头，站起身向他旁边的人微微颔首：“辛苦了，帮我跟顾先生说声谢。”
领头的人态度也很客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过来，很薄：“这是顾先生让我交给您的。他也早料到小姐会这么说，便让我回话，说既然大家已经合作，也已经说好放下以前的恩怨，不如就此让过去成为历史，一笔勾销。从此后齐心协力，先把大象扳倒再说。”
我听出了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不就是顾煜已经猜到了我知道了点心铺子暴露是他的手笔，要我不追究，他也不会追究我从前借桥本的手除掉军统安插在日本人身边的眼线的事。我笑容不变，只客气回答说：“当然。”
“剩下的事情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们就不参与了。”他得了这话，笑着朝我们一一告别“沈小姐，龙七爷，马先生，不用相送，告辞了。”
他们离开之后，在场的全是对这次计划心知肚明的人，除了大堂中间跪着的两个，我和马永贞对视一眼，没有讲话，回到了自己座位上。我让马永贞坐在我另外一边，他不愿意，非要站在我身后，我没办法只好由着他。龙七走到他们中间，挥挥手示意其他人把他们脑袋上的黑布拿下来，手下人领命。
我站在对面观察他们的表情，那两个人相貌相似，应是兄弟。黑布拿下来时，不适应照在他们脸上的灯，瞳孔紧缩了一瞬，才慢慢适应光明，在看清身处的环境时，嘴里含着布条含糊不清的叫了起来。没等龙七发话，站在龙七旁边的手下已经一脚踢了过去，让他们老实点。龙七满意点头，这才歪歪头让人把他们嘴里塞着的布条拿下来。
事情到这个地步，这两个人还想着狡辩，跪倒在龙七脚边不住的磕头，一个人连声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只是出去喝了个酒。”
另外一个人接茬：“结果回来的途中被一群人绑了还被打了一顿，七爷要为我们做主啊——！”
两个人哭天喊地的直呼冤枉，七爷不能这么对待手底下的人，会让一帮子兄弟寒心。龙七没急着说话，坐回椅子上眼神冷冷的看着他们，直到喊不动了才慢慢开口：“你们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一个劲的喊冤枉，那你们倒是说说，我哪里冤枉了你们？”
龙七沉着脸不笑要耍狠时，还是很能唬人的，那两人对视一眼，又弯下腰磕头磕的震天响：“不知道龙七爷说的到底是何事，我们两兄弟尽心尽力为您做事，到头来得了这么一个结果，七爷，龙七爷，我们兄弟冤枉啊！”
这两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龙七双手抱胸垂眼安静的听他们大呼冤枉，不急不慢的让人丢了一包东西出来，袋子打开，里面全都是金条，同时蹲下身，拍了拍左边那个人的脸：“这么多钱，哪里来的？”
话音刚落，刚才还悲愤交加的人神情立马变的慌乱，支支吾吾的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神躲闪的不敢跟龙七对视。
龙七声音很冷：“你们以为我白天说的要从我们这里找兄弟在明天晚上夜探公烟馆，是真的消息，所以出了七重天后，就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你是故意的？”他们不约而同的发出惊呼。
“当然。”龙七朝我这边看了眼，心情颇好的勾了勾嘴角“不这样，怎么把你们引出来？”
其实从红木有意接近龙七起，龙七就觉察出了他手底下有人有二心，七重天的许多事情他根本没对任何人讲过，但是红木却知晓。可碍于没有证据，又不好直接怀疑下去，就和军统联手做了这场局，只等二心之人自己往里钻。
所以在七重天把这么重要的行动说出去后，每一个进出七重天的人都受到了我、马永贞、军统，三方人马的监视。谁见了谁，去了什么地方，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我们的人平常都跟三教九流打交道，做的事情也是上海最普通的，接触的人范围自然就很广。
七重天的其他人接到任务后，有家人的，回到家中与他们团聚。没有家人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商量着后面的事情，也有去找心仪的姑娘诉说情谊的。龙七见状，干脆让七重天关门歇业两天，让手下人放松一个晚上。只有这两个人，出了七重天就鬼鬼祟祟，形迹可疑，被我们的人盯上也没察觉。
我们的人一路跟着他们，他们去了一家高档的咖啡馆，我之前常去的那家。本来吧，去喝咖啡没什么问题，问题就出在着两个人平时吝啬的很，不仅对自己吝啬，对周围的人更吝啬，有钱就拿去赌了。龙七还没发工钱，以他们的性格，哪里来的钱？就算是有钱，以他们的性格，不去赌桌上挥霍？明天就要出任务，又是哪里来的闲情雅致喝咖啡？
还有，他们本就出身不高，在龙七以前还是用拳头打天下时，就是跟在龙七身后的打手，这么多金条又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在他们住的地方打听了一圈，都说这两个人就是从最近开始发达的，不仅还清了赌债，每次出手都极为阔绰。
盯着他们的人瞧见，他们跟一个男人碰了头，说了什么，离得太远听不清，但想也想能到，无非就是将龙七的话捡重点复述了一遍。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勾肩搭背，笑的很是猥琐。在人多的地方没有急着下手，埋伏在他们经常去喝酒的酒馆的路上，待他们出来后，一直跟着，在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一条鲜少有人经过的巷子时才动的手。
于是便有了这一幕。
事情到这一步，这两人的嘴巴还是很硬，还是说这只是龙七的猜想，没有实质性的证据。龙七也不慌，拿起一块金条细细端详，再嫌恶的丢回去：“这些金条上都沾满了中国老百姓的血，你们也能拿的心安理得，不怕半夜有人来找你们索命么？”
跪在地上的人脸色灰败，耷拉着脑袋，再没有刚才的精气神，可还是叫嚣着要放他们走，不然红木老爷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龙七，七重天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死。提到红木，似乎有了底气，腰杆又挺直了。
又面目狰狞的说他们已经把消息递出去了，明天只要龙七一动手，红木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参加行动的人都别想回来，公烟馆就是所有人的埋骨地，永世别想超生。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一丁点都没想过他们也是中国人，公烟馆害的人，全都是中国人。
“让你们递出去的消息，我什么时候说是真的了？”龙七嗤了一声。
这消息当然是假的，也是我们与顾煜说好的计划里的一环。但是不用跟他们说清楚，做人糊涂，做鬼也没必要做个明白鬼。我看着他们涕泗横流的样子，没有觉得怜悯同情，反而觉得活该。我知道人各有志，每个人的路不同，但是我很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选择通敌这条路？
“红木怎么就找上了你们两个蠢货，他要是知道你们把他的事情搞砸了，出手是会比我重呢，还是比我轻呢？你们自己清楚。至于我龙七，至于七重天，红木还不敢动我。”龙七对着手下兄弟吩咐“直接弄死，下手干净一点。”说完挥挥手，让人把他们拖下去了。同时也屏退众人，只留下我和马永贞。
我安抚的拍了拍龙七的肩，问马永贞：“我们的人都回去没有？”
马永贞点头：“早就安全到家了。”
很奇怪，马永贞跟我说话的语气跟以往不一样，看过来的目光也很复杂。
龙七没说话，还是很不开心，抓着马永贞要去打一架。刚刚审问人的气势立马不见，反而像个小孩子一样闹脾气，要马永贞跟他切磋功夫。被他闹得没办法，马永贞只好答应，被拉着去仓库的空地打架去了。
我无奈摇摇头，打开刚才军统给的信封，里面有一张照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就是接头的人，我把纸条捏进手心，去看照片，照片上的人赫然就是那个在上海码头要跟阿风碰头的内奸。看来这个人是几头混饭，而且红木很相信他。我扯了扯唇角，没说话，心里盘算着，几头混饭固然很厉害，能得红木相信也很厉害，但是...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于是到第二天晚上，七重天大门紧闭，连同其他出入的地方都上了锁。龙七请从上到下的所有人在大堂里吃酒玩乐，划拳吵闹，龙七端着酒杯一桌一桌的敬酒，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跟七重天里面比起来，外面的街道今天显得格外安静，没有行人走动，也没有车辆经过。
马永贞没参加，现在不是让他出面的好时机，我也没参加，坐在他房间里喝茶。
我握着茶杯，低垂着眼睛淡淡开口：“龙七向我求亲了。”
马永贞帮我剥核桃的手一顿：“你答应了吗？”
我叹了口气：“没答应也没拒绝。”
马永贞又问：“你们以前不是就有婚约么？这次怎么没答应。”
“我想答应，可是又觉得好像不能答应。可是听到这个时，我的确是欣喜的。”我摸着心脏的位置“当时心跳的很快，很快。”
“为什么想答应，却又不能答应？”他把核桃递过来。
“想答应是因为感情，不能答应是...”我没接过核桃，摇摇头，示意他放到桌上。
“你不是不能答应他，你是不想拖累他。你有跟他说过这些吗？”马永贞神色急切打断我的话“你是怕你现在答应他，若是等到以后你不在了，他会伤心，会一个人孤独的活在这世上。”
“你...你怎么知道？”我讶然，我从未跟他人提起过，连龙七都不曾知道，马永贞是如何得知的？
“我问了顾煜。”马永贞叹了一口气，再次重复“我问过顾煜。”
“你...我...”我因为心虚难得卡壳。
“你回来的那天，来找我之后，没有回旅馆，又去了一趟医院拿药，是不是。我知道你瞒着不说肯定有你的理由，你有自己的主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向来都有自己的计划。”马永贞表情激动，声音也陡然拔高“可是在这件事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这件无关现在任何的局势，无关任何你所打算的计划，只是关乎你。”
我回来的那天的确没有直接回旅馆，而是去了一趟医院。现在想起来，我一去医院就有医生注意到我，是因为那个医生本来就是顾煜。我原本只是不想让他们担心，自己的事情就要自己承担，做决定前就已经想到了应有的后果，所以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现在...我看向他的眼睛，看到的是一片赤诚坦荡。也许...在这件事上，我的确是做错了。
“我是你的搭档，你的战友。”他闭了闭眼，语气里满是疲惫“龙七是你的爱人。你能不能试着，稍微依赖一下我们？”
“对不起...我...”
门被突然打开，龙七带着满身酒气站在门口，赤红着眼睛看过来，走过来用力抓着我的手腕，不由分说的要朝外走。马永贞倏忽站起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抓住我的另一只手。我在他们中间，一时间进退两难。
片刻后，我对马永贞开口：“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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