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马永贞被带着进了屋，龙七一开始还正襟危坐着看着手里的账目。龙七本来就眉目俊朗又锋利，是那种很有攻击性的长相，一旦不苟言笑，或者耍狠，摆架子时，还是挺能唬住人的。比如现在，在他一帮手下面前表情严肃的摁灭指间的烟，听完带我们进来的人的汇报后，不带一丝感情的扫过来，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还是挺有压迫感的。只是我太过了解他，能感受他的视线落在我们身上时明显停滞了一下，忍笑忍的很辛苦，抓着账本的手都在收紧。
龙七镇定的装着样子，摆摆手让手底下人的全都出去，门才被关上，龙七就从座位上起身很迅速的走到马永贞跟前，脸上的惊喜完全掩饰不住，甚至途中还因为太过激动脚下不稳差点滑倒。龙七抓着马永贞的肩膀，嘴唇颤动了半天，想说什么却好一会儿都没开口，我还以为怎么了，正想开口，就见龙七弯下腰捂着肚子笑的停不下来，说话都不利索：“你们...你们两个，这画的像什么样子，还有你啊，兄弟，哈哈哈哈...兄弟你怎么妥协的。”
马永贞被他笑的脸上神色不定，拳头都捏紧了，要不是看在龙七是他兄弟的份上，早就一拳打上去了，马永贞认命的收回手垂在身侧，摇着头长吁短叹，感慨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我清了清嗓子，揪住龙七的耳：“笑够了没有？”
龙七没敢说话，赶紧点头。
马永贞摆好架势，猝不及防的对着龙七攻过去，龙七很快反应过来做好防御，挡住了马永打来的手，又顺势朝着前者踹了一脚，马永贞退开，龙七步步紧逼。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在这个房间过起招，我默默找了个位置坐下。这似乎是属于他们特有的增进友谊的方式，我挥了挥眼前扬起的尘土，嘴角抽了抽，虽然不知道是在发什么疯，但也没说话，由得他们去。
呯的一声，桌子碎了，我当没看见。咣当声响起来，屋子里摆着的瓷器裂了几块，我还是装作不知道，总归这里面的东西又不是花的我钱。
龙七和马永贞打累了，十分没有形象的直接躺倒在地。龙七还无所谓，穿着西裤衬衫，好好的白色变得灰扑扑。马永贞呢...穿着裙子大喇喇的把腿张开，我转过脸摇摇头，当真是十分不雅观。
我倒满两杯水，走到他们中间，踢了踢龙七让他过去一点把位置让出来，再拢了拢衣摆蹲下，一人一杯水递过去：“要是不知道的进来一看，还以为七重天进贼了。”
龙七接过水咕嘟两口喝完，把杯子往外一丢，大声说到：“痛快。”
敢情是压根没听我再说什么。
我又看看马永贞，他脸上的表情跟马永贞如出一辙，我扶额，指了指他身上：“裙子...裙子。”
马永贞这才反应过来，倏忽一下站起身，抓着裙子扭扭捏捏道:“龙七爷不会不要我这样的歌女吧？”
“你们最好各自都去收拾一下，我们再来谈事情。”我再也受不了了，手指摸着头上的发簪笑的温婉“不然我怕会忍不住，给你们一人一下。两位想来应该不会怪我吧？”
龙七和马永贞二人忙连连点头，互相损着对方去洗漱了。等到他们回来，我这才把我刚刚和马永贞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讲给龙七，龙七听完也皱着眉：“所以内奸这回事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包括顾煜这个人。”
马永贞回答：“军统那边，起码现在可以相信。”
龙七又接着开口：“那我们先说内奸，你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其实我现在觉得，不管有没有内奸，马永贞这边的线都不能用了，这次是点心铺子，下次呢？”我抱着胳膊摇摇头“顾煜竟然有办法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总归我们现在是跟他们合作，军统又比我们人多，不用白不用。我直接把线撤销，内奸想打听消息也没办法。”
“我们都跟着军统的计划来，这样有什么事情也查不到我们身上。”马永贞跟我合作了很久，当然也明白我的意思“这也是你带我见龙七的意图？”
我耸耸肩：“他清楚我手里的牌，他要我打出来，那我偏偏不打。”
“带你见我的意图？”龙七摸了摸刚才被我揪住的地方。
“对。”我点点头“我要马永贞以后就留在你身边，我们这边的线全数废弃。这样不管有没有内奸，他都没办法再打探到消息，再有内奸，也没办法安插进来。”
“那我要用什么身份？”马永贞看着我。
“点心铺子那边你也不用回去了，估摸着，已经关门转让了。”我冲他笑笑“我要你用回原本的身份，做回马永贞。有些事情，也该做个了断了。”
马永贞和龙七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你要与日本人撕破脸？”
“是。”我很坚定。“我要与日本人撕破脸。”
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一是因为虽然红木的手段雷霆，但在日本人那边还是有很多人信服的是桥本，比如桥本的旧部，嚣张跋扈惯了，又怎么会甘愿任人打压，这也是趁着他们内部不和。二是因为地下党那边有阿风，而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他还没有消息传来，地下党的人也未曾联系我。可以看作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也能看作这就是坏消息，阿风，或者他们，无法发出消息。三是不管军统可不可信，我已经与顾煜达成合作，我的人一旦参加后天夜探公烟馆的行动，此后我们两方都是一条绳子上的。
这样一来，地下党和军统也因为我的关系不得不得绑在一起，即使军统想对地下党的情况不闻不问，有我在，他们也会伸出援手，给我几分薄面。还有...我敢放弃马永贞这条线，我手上还有其他的筹码。
我要找一个契机，这个契机要让阿风能够认祖归宗，也能让我看清楚顾煜的心思，更能让马永贞光明正大的出现，让龙七为公烟馆的事情给上海滩的民众一个交代，让他不再被红木当成活靶子。所以，我必须要与日本人撕破脸。而这个契机，就是日本人觊觎许久的沈家金库。这个金库埋了这么久，也该派上用场了。
可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的做，我要先过后天的一关。
我把我的想法说给他们听，马永贞和龙七未说什么，也未发表什么看法，都只说会坚定的支持我所有的行动，只是我还有一个顾虑，这样一来，龙七也会与日本人的势力做分割。龙七无所谓，在看不见的地方你来我往，还不如痛痛快快干一场，对于当年的那口恶气，他早就想出了。他手底下的人，也早就不愿受制于日本人。
我身形一僵，我找了一个借口，说不再打扰他们兄弟叙旧，先行一步回到房间。早上才吃过的药，现在就压制不住疼痛，疼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时间已经不多，我一定要走好每一步。我吞下药片，闭上眼睛，片刻再睁开，对着镜子细细擦干净脸上的妆，看着里面的自己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一定要把这段时间撑过去。
龙七推开门进来时，我往他身后看了看，马永贞站在原地晦暗不明的朝我们看来，他站在阴影里，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可也只是一眼，我就收回了目光，重新放在龙七身上。我揶揄的戳戳他胸口：“兄弟重逢，不再多聊聊？不是有句话讲，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龙七不生气，笑着回我：“还有一句话，谁动我衣服，我砍他手足。”
我装作很感动的样子：“真的？”
龙七神色郑重，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话再说回来，你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什么都比不过你。”
“我知道。”
我依偎进他怀里，龙七的手一下一下摸着我的头发，他的声音沉稳，带着能让我安心的力量：“等到事情都结束，我们就成亲吧。”
成亲啊…我看着龙七的脸，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终也只是起身在他额头前落下一吻，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等到事情都结束再说吧。”我假装没看见龙七眼里的落寞，又问他“你和阿风见过面没有？”
“见过。”龙七的语气里满是感慨“当年跟在我身后跑的小孩儿，长大了。”
“是啊。”我接着说“成长为了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爹爹和姐姐他们一定很欣慰。”
龙七把我的手握进掌心，抓到唇边落下一吻:“他们一定能看到的。”
我没来得及说话，门就被敲响，一个声音恭敬的说:“七爷，你要的兄弟都找来了。”
“知道了，我马上就到。”
龙七这是在为明天的行动做准备，他要选几个人去参加，毕竟夜探公烟馆这种事出不得纰漏，但是…不出纰漏，又怎么让地下党那边的内奸露出马脚，又怎么逼红木安插在龙七身边的眼线现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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