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之前,他的人生都还算过得去的。
有着一个爱他的爸爸,还有一群疼他的一村人,虽然他一落地就没有妈妈,但他依旧过得逍遥自在。
爸爸张志勇在省城是做果脯生意的。
爸爸是村子里最早去省城创业的。爸爸的人品很好,很快赚了钱,也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
就在他九岁的那个夏天,爸爸跟他说,今年暑假很不同,有一家人要来家里住三个星期。
他问,爸,他们是谁?
爸爸回答,嗯……是爸爸的恩人。
要不是因为他们,爸爸不会有一个黄金店铺的!
起初他觉得很奇怪。爸爸一向不苟言笑,也从来不怎么带客人回家,然而这一次回家,不仅说了客人,而且还说是他的恩人,他很好奇,究竟是谁可以让他爸爸如此眉开眼笑。
七月中,最热的时候,爸爸口中的一家人来了。
他在村口的橘子树前等着爸爸和四爷爷。他也不记得自己坐了好久,只知道等到肚子饿,只感觉等到快中暑,隐约之中,才看到六个人影越走越近。
“来,这是我的儿子张凡。”
爸爸很热情,把他介绍给前面的一家四口。
一家四口,一对儿女,女儿比他小一点,儿子比他大一点。
过了一会儿,那个稍大的男孩伸出手介绍自己。
“我叫颜敬泽,我十二岁了。”
不比哥哥的大胆,妹妹显得很害羞,一直躲在妈妈的身后看着他。
他主动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用纸包的葱油饼:“来,给你吃!”
女孩一看到葱油饼想要,但被哥哥说了一顿:“颜敏卿,你多大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有没有女孩子的样子?”
女孩缩回手,找爸爸妈妈要了一张湿纸巾擦手,然后拉了拉他的衣服:“哥哥,我想吃。”
他冲着女孩眨眨眼,面带微笑:“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颜敏卿,卿不是清楚的清也不是青菜的青,而是……卿卿的卿。我六岁了,但我过两天就七岁了。”
颜父看到孩子们熟悉起来,连忙提议了一句:“既然来了,就在这拍张照片吧做个纪念。老张,你觉得呢?”
张父也觉得好,于是三个孩子,就在这棵树前拍了一张照片。
敏卿很害羞,但她很喜欢跟哥哥和他的身后。
她总是跑的很慢,而她的哥哥总是不怎么理睬她,显然是年龄差距导致颜敬泽不想跟她玩。说来也奇怪,但如果妹妹受伤,颜敬泽比谁都要愤怒,显然是一个感情不外露,内心极度敏感的人。
起初,颜家父母让她叫自己为‘张凡哥哥’,后来听说自己九岁,又是差距这么小,他可不愿意这么被称呼,就说:“你叫我张凡就行了。”
男孩子们总爱爬树,敏卿不同,她也想爬树,但是爬不上去。
他觉得,她很大一个理由就是因为她爱穿裙子。
她很爱穿碎花连衣裙,在稻田里跑着的样子特别像一只小又可爱的花蝴蝶,加上她又漂亮爱笑,导致他看到她一愣一愣的。
配上蝉鸣声,这种感觉更是强烈。
这一天,他们男孩子们又上了一棵大树。
然而事实还是一样,敏卿上不去,拿着木棍在原地打转转想办法。
她拿着木棍指着哥哥:“哥,我也想上去!”
颜敬泽并没有理她,而是坐着一旁悠闲地吹口哨。
他朝她伸手:“我带你!”
她朝着他伸手,但很快被他的手给刺激到了。
“你的手好凉!”
“凉吗?”他觉得奇怪,还自我摸了摸,“夏天凉,不就舒服了嘛。”
敏卿继续说:“我要去爬橘子树!”
他说道:“太高了,你爬不上去的。”
“有梯子吗?”敏卿四处张望,“我们就用梯子,可以吗?”
颜敬泽听过这话立刻转身:“你那么小,小心摔成狗吃屎。”
“颜-敬-泽!”
颜敬泽悠悠地说道:“我是你哥,万一摔脱臼了,小心没人帮你!”
都说多说多错,敏卿果然脱臼了。
他笑道:“我带她去找医生,我们这有个老中医,嗯,还不错诶!”
他们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很快敏卿就跟他熟络,而且跟他关系更好。
她教他玩花绳,他帮她捕鱼。
敏卿很挑食,但唯独最爱爸爸做的葱油饼。
她总让张爸爸多放葱,放多点葱才香,她总爱围在厨房里打转转。这边蹭点盐,那边吃个糖,偶尔还会去闻辣椒。张爸爸还对颜母说:“颜太太,你女儿真的很爱吃呢。”
颜母回应:“这个丫头,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嫁给一个厨师呢?”
张父却笑了:“要不这样吧,以后就嫁给我家儿子吧,我儿子做饭也不差的哦。”
很多年后,就连他也没想到,父母们所说的一切,都成真了。
在他和她的二人小家里,基本都是他做饭。
偶尔她也想做个小菜惊喜给他,但要不就是炸锅了,要不就是烧糊了,最严重一点是差点让整栋楼安全疏散。他怕了,只好每天做饭到很晚,把第二天的三餐放在玻璃盒里,提醒她每天热着吃。
在他们离开之后,爸爸带着他住到省城,而他也第一次看到省城的美好。
九月,他也转入了省城的小学,离父亲的店铺就两站路。
父亲的店铺在一楼,二楼是他们住的地方。
二楼的对面有座山,山里总会有一些动物的叫声。
十月的中秋节前,他们学了一首诗。
那是苏轼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还没等学完,校长跑到他的班级找他。
他的爸爸出事了,现在在医院。
等他跟着校长赶到的时候,爸爸已经奄奄一息,显然是为了等他,一直没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见到爸爸,不知道为什么,他哭的很大声。
爸爸安慰着他,说了一些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爸爸断气了,他的人生最后一个最近的亲戚也没有了。
天,崩塌了。
很多年以后,在美国的一家中国超市,他才知道了这首诗的后半段。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他本以为这样耗下去了。
他的人生第二个贵人出现了。
男人叫凌振南,金门市最有名的凌氏集团二当家,没有妻子儿女,只想领养个孩子给自己养老。
凌振南看中了他,并给他改了名。
凌鹤野。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他做了十八年的凌鹤野。
直到二十八岁那一年,等到身份证过期,他才换回了张凡的名字。
也就是同一年,他娶了等了他二十二年的女孩。
他们很幸福。
在此之前,他十岁到二十四岁这段时间,他不幸福。
幸运的是,一切都熬过去了。
二十四岁,他重遇了她。
二十五岁,他和她在一起了。
二十六岁,他的事业逐渐走向正轨。
二十七岁,他所谓的堂兄终抵不住舆论压力自杀在监狱。
这四年,就算是上个破烂大学吧。
其实他很疲惫,也是那么的不堪。
很多时候,他问太太:“敏卿,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
太太喜欢坐在他的旁边,爱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而且永远都是那个答案:“喜欢你的笑,喜欢你的吻,喜欢你照顾我无私的奉献。”
太太很爱他,他都明白。
他也很疼爱他的太太。
起初结婚的时候,太太问过他:“张凡,你后悔吗?”
他不后悔,从不后悔,永不后悔。
太太曾跟好友们说过,他的吻技,是天下第一好。
每次听到这,他总会穿着围裙走出来,不顾菜的安危直接冲上前就是一吻。
众人艳羡的眼光不重要,满足太太的愿望最重要。
是啊,他们是幸福的。
用太太嫂子的话来说,他们活该幸福。
太太很喜欢读书,最喜欢的人物是杨昭和陈铭生。
她曾认为,如果这本书影视化,他们应该叫“杨铭立万”。
这本书叫《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而这个词的意思却是截然相反,是显扬名声,成名的意思。
陈铭生的身份,是不允许显扬名声和成名的。
相反,是值得歌颂和致敬的。
后来,他也明白了陈铭生。
最后,他也懂得了杨昭。
他做了金融分析师,她做了撰稿人。
在行业里,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不晚于八点回家的人。
就算是有应酬,他也会带着太太一同前往。
替太太挡酒,照顾太太情绪,陪伴太太的每一刻。
每次都拉手,每次都亲吻,每次都亲自接送上下班。
大家都说他们好恩爱。
但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只剩下她一个了。
他们结婚前,敏卿在家看着他空空荡荡的户口本,她握住他的手:“我想给你一个家。”
在三十岁那一年,他衣锦还乡。
带着他的太太,还有他们一岁的宝宝。
宝宝很可爱,是个男孩,长得像他。
他抱着孩子领着太太来到父母的墓前,久久地坐了好久。
“敏卿,你跟我在一起,你后悔吗?”
太太握紧了他的手,靠着他的肩膀,又说着那熟悉的话。
“喜欢你的笑,喜欢你的吻,喜欢你照顾我无私的奉献!”
而他,也从未后悔过他的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