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年时期,陈晞曾经无数次问过妈妈和舅舅三个问题。
“我的爸爸在哪?”
“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我们家里,怎么什么爸爸的痕迹都没有?”
换来的答案,无疑是妈妈的眼泪,舅舅的训斥。
说实话,这样的反应反而让陈晞觉得自己是个私生子。
因为家里没有爸爸的痕迹,真的一处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他逃学回家,看到了妈妈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徽章大小的东西。
“卫国……你告诉我,我要怎么管晞晞?”
十岁,他就已经开始逃学了。
就在前一天,他还被学校警告:“若是还有一次,立马开除。”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他父亲的名字,卫国。
他跑到家附近管辖的派出所,抱着遇到困难找警察叔叔的原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警察叔叔,我要找一个人。”
警察叔叔阿姨们纷纷看着他。
最后还是一个阿姨主动问他,小朋友,你要找谁?
他喘了一口气,卫国。
阿姨愣住了,脸色也变了。
后来陈晞才知道,那位阿姨的丈夫和爸爸因为同一个任务先后牺牲了。
他们一个叫张卫国,一个叫吕世平。
保卫祖国,世界和平。
显然,警察局没有找到答案,他背着沉重的书包回到家。
妈妈还是坐在窗台旁静静地看着远方。
她的脸色苍白,头发略扎着一条辫子,身材瘦削。
他心里想了不对劲,于是他主动拿着门口旁的雨伞,横着拿着进屋。
“妈……我……今天逃学了。”
“妈知道。”
陈母今天很平静,一点也没有想骂他的意思。
他拿着伞给妈妈:“妈,我再也不逃学了,我要是再逃学……就罚我……跟爸爸一样算了!”
妈妈转身看向他,只见她拿着雨伞缓缓地朝他走来,她抚摸着儿子的头,然后把雨伞打在自己的腿上。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会教儿子!要是你爸爸还在,他肯定会告诉我怎么教你的。”
“妈……妈,你不要伤害自己。我听话!晞晞听话!”
他抱住了母亲瘦削的腿,他不想失去母亲。
真的,他不想。
“妈……我错了。”
妈妈扔掉伞,蹲下身子看他,擦掉他脸上的泪痕,并郑重地对他说:“陈晞,你不能丢人,你要有骨气!我们虽然穷,但必须有志气!有了志气,才能走得更高、更远。人穷,但不能志短!你明白吗?”
他明白了,从此明白了。
后来妈妈身体实在太差,舅舅身为弟弟怕姐姐得不到照顾,于是把她接到城里,还把外甥一同抚养了。
外公是家里是有钱的,舅舅曾数次想救济妈妈,但妈妈全部都拒绝了。他知道那是妈妈要面子,尤其是给他那早就离世的爸爸争面子。听舅舅说,当初妈妈为了嫁给爸爸,是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因为爸爸救下她,所以妈妈不畏辛苦且勇敢的跟了他一辈子。
当时他的母亲二十二岁,父亲三十四岁。
陈晞这才明白,原来母亲是一个商贾千金。
虽然不逃学了,但他开始打架了。
他不喜欢国际学校。
但没办法,舅舅就给他提供去了这个学校。
他要感恩舅舅,要孝顺妈妈,只能听从。
因为没有爸爸,他总是受人欺负。
很快,他也认识了一个没爸爸的人。
他叫凌鹤野。
起初,陈晞并不知道他没有爸爸。
许多年后他才知道的。
凌鹤野和他感情还算要好。只是后面学校破天荒开了三个高考班,他想都没想就选了国内高考,并最后以优秀的成绩进了警察学院。
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天,他妈妈少有的展开眉毛笑了。
很多年以后,有一个女人在他的升副主任的宴席上曾经对他诉说过一件事:“其实,我很多年前见过你爸爸,只是……我当初不知道他是你爸爸。直到你给我们结婚敬礼的时候……我发现……原来我在张家村见过他。那一刻,真的一模一样。”
那女人是他的朋友,也是他初恋的姐妹淘。
理由很牵强对不对,但确实是这个理儿。
毕竟他的初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最好笑的是,后来他还做了人家的伴郎。
当了警察后,他在自己家那边做的并不是很好。
他确实是个人见人吐槽的菜鸟警察。
为人拖拖拉拉,有的时候还特别的脾气躁。
很快,他就被调走了。
临走前,那位阿姨还不忘跟他说:“遇到困难随时回来,但你要记得,转走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这你既然学不到东西,那就去隔壁,我相信你能知道什么才是警察。孩子,警察不是考来玩的,是来保护正义,保护人民的。”
阿姨已经变成了他们这个局的局长。
她是他们市目前唯一一个女局长。
他点点头,转入了金门市,做了一个交通警。
直到一件事,彻底让他从交通警坐到了办公室。
那件事很火,甚至曾经有引出这样一条问题。
“人真的会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去发泄在别人的身上,从而使无辜的群众受到身体的碎裂吗?”
这个问题,随着这个案子的凶手在三年后抵不过社会的舆论在监狱里自杀而落幕了。
这个故事始终没有一个结局。
陈晞曾想,他父亲的故事是不是也会想这个案件一样没有结局。
他很想念他的爸爸。
见过他爸爸的人,都说他长得很像妈妈。
可是只有妈妈告诉他,他跟他的爸爸长得很像。
然而家里没有爸爸的照片,他也不知道爸爸长什么样。
因为他爸爸的身份,是不允许有任何照片,哪怕是墓地。
墓地上,也不允许出现他们的真名,也不允许有立碑者的名字。
他学过这个知识,那是因为要保护其他人。
在那位阿姨退休前,她带着他来到了爸爸的墓碑。
也是在这,他第一次见到了他的爸爸——张晨。
张晨,张与陈。
而他,出生在二十四节气中的白露期间。
那一年白露第一天清晨,他出生了。
那个时候的爸爸,正在和犯人会面的路上。
由始至终,他爸爸都没有忘记他的妈妈还有他。
爸爸的墓碑上还是没有照片,而阿姨交给他一张很年轻的照片,上面的男人还算长得可以,头发看着很硬,眉眼之间笑的很傻气,脸上还有些许痘印,笑起来还是个牙齿不怎么齐的。若是不仔细看,光靠这一身警服,还真的看不出是个警察。
他真不知道妈妈是怎么看上爸爸的。
“这是你爸爸,张卫国。”
陈晞走上父亲的墓碑前,磕了足足十个响头。
他把父亲的照片放在墓碑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勋章一个个挂在自己的警服上,一边哭一边笑着对父亲说:“爸,我是陈晞,你的儿子。我现在……是二等功拿最多的警察了,这是我的勋章,你看看……我现在啊,是二级警督。啊?你说啥,怎么都是二……诶,谁叫你儿子性格二呢?”
走下墓园,他自我感叹,好在自己长得像妈妈……
如果长成爸爸,那将来娶媳妇多麻烦。
不过长成爸爸这样也好,最起码是个英雄。
他把照片还给阿姨,说自己已经不后悔了。
九月的凉风习习,显然是穿上厚厚的警服也是冷的程度。
他开着车回到空荡荡的屋子,灯没开,也没人给他做饭。
妈妈总呢喃着想抱孙子,他没有完成。
舅舅告诉他要记得按时吃饭,他也没按时完成。
这些年,陈晞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甚至一个人在流浪。
他总觉得自己就一个人这样过下去了。
又是一年三月里,春天正是在盎然。
又是平淡的一天,陈晞又开始在出警。
抓住了犯人,救出了人质,圆满结案。
“陈哥,有人找。”
小警察敲着他的门,还不忘地示意他会客室。
“谁啊?”
他头都没有抬,对着电脑在写结案报告。
“她说她叫汪露,说……说是来感恩你的!”
旁边的小女警拍了小警察一下:“什么感恩?是感谢!”
“对对对,陈哥,是感谢。”
小女警还不忘说:“陈哥,我建议你赶紧去,小丫头等了好久了。”
他本不想去,但为了小女警所说的好久,他还是软下心去了。
会客室内,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在玩弄着纸杯。
嘴巴里还不停地嘟囔:“怎么还不来啊……”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即进来了一个警察。
小姑娘连忙跑上前握着他的手感谢他:“谢谢你陈警官,谢谢你救了我,太谢谢你了。”
“职责所在,无须多言。”
陈晞理了理领带,还不忘把手抽开。
小姑娘看着他显然是犯了浑,眼神寸步不离地看着他。
“你……过来就是为了感谢我吗?”
小姑娘从书包里掏出零食:“嗯,还有吃的,通通感谢你。”
他不禁觉得小姑娘好单纯,她像是完全忘记了前几个星期的绑架,眼里只剩下了这个救她一命如水火的警察。
陈晞用文件夹轻轻触碰背对着他的女孩:“诶,你收回去吧,这里不能给警察带……带东西的。”
“那我如果……做为警察家属,这可以吗?”
陈晞想,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直接表达爱意了吗?
他一向懒散惯了,遇到这样的,简直算是大姑娘上轿。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娶老婆?”
女孩指了指身后的小警察:“他告诉我的!”
陈晞沿着方向恶狠狠地啐了一眼下属,随后他说道:“对不起,我不能谈恋爱。”
“为什么?”
女孩走上前,用着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他不敢说自己是否动情,只不过刚才进来那一瞥,但确实有着一见钟情的些许好感。
他不允许他的同事说他是老牛吃嫩草。
他轻轻一咳,“小姑娘,你要想清楚,警察这个家属并不好做……”
“不,我想清楚了!就算为了你,我也要做你的妻子!我爸妈都不同意,可是我不怕,因为自从被你救下了,我的人生就少不了你了。”
“小姑娘……”
汪露却说:“我不小了,二十二岁了我。”
二十二岁,也是他的妈妈邂逅爸爸的年纪。
不过他比他爸爸那会儿年纪还大些,他已经三十六岁了。
他双手投降:“可是我已经三十六岁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里那块属于父母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三十六岁,真的不要紧,问题是我喜欢你啊!我愿意给你一个家,愿意照顾你,陈警官,我真的很喜欢你!”
爸爸也是这样子回复妈妈的。
妈妈的回复却是坚定且勇敢的。
过了半晌,陈晞问她:“你叫什么?”
“汪露,我在暨华大学读书,新闻系四年级。”
“听你这个名字,你是白露节气期间出生的吧。”
汪露一听,又是睁大了眼睛:“是吗?你也是吗?”
“我叫,陈晞。”
汪露伸出手,“你好陈晞,以后请多多指教。”
他也伸出手:“以后多多指教。”
“那你握手了,就是答应了。”
女孩满心欢喜,还不忘给他留下一张纸条,随后俏皮地跑走离开了。
纸条上是女孩的电话。
陈晞微微叹气,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愣神。
“也不知道我的一辈子,是不是她所想的一辈子呢?”
那最起码,这应该不是属于他爸爸和妈妈的那种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