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知行的审判将于十一月二十号市中心检察院举行。
此时的张凡，坐在酒店房间的床上，缓缓地抽着烟。
“鹤野，麻烦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就在上午，凌胜东刚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颜敏卿已经出院了。
即使是出院了，她的腿脚也在慢慢恢复。出院那一天，他并没有陪她，而是在医院对面的酒店住下，目送着她。
他现在住的房间跟上一次一样，一样能看得到804。
上次国庆节，他也是在这个窗口，遇到了颜敏卿。
颜敏卿满心欢喜朝他挥手，他也朝着她微笑。
这个房间，现在已经是他的专属。
他其实并不是很想去检察院。
但他又想，他得要跟凌鹤野这个身份彻底再见。
十一月二十号，全市的记者都围绕在市检察院，张凡穿着一身西装笔挺地从一旁走了上去。显然，他做好了全部准备，但媒体还不知道他已经变回了张凡，大家还在以凌家二当家儿子的身份采访他。
“凌二少爷，听说大少爷写了认罪书，这是真的吗？”
“凌二少爷，现在都这样了，您是不是就可以拿到更多的钱了？您能不能说说你们的看法？”
“凌二少爷，如今凌向北死了，据说你和患者走得很近，你们是不是有恋爱啊？”
……
“敬谢不敏！”
他趁乱离开，走入了检察院。
电视上放着直播，陶家父母在电视机前和女儿一起看着。
陶母不由地感叹：“我就没想到凶手是他。我以为他还是个多好的孩子呢，没想到啊！”
陶父不忘喝着一口茶：“秀云，我就说吧，你太单纯了！”
“谁知道凌知行是那个样子的？看着衣冠楚楚，实则是个衣冠禽兽。”
陶炜萱责怪道：“妈，不要再说了。”
陶母转了一个身对女儿说：“要我说，好在你跟了颜敬泽，要是真的跟凌知行，我想你后半生没办法安乐了。”
陶父盖上茶杯坐在妻子身边：“你看看我们女儿还是会选人的，你看看你……”
“我也会选啊，我这不是选了你吗？”
父母还在打闹，陶炜萱接到了颜敏卿的电话。
“小萱……”电话那一头的颜敏卿有点紧张，“我……碰到他了。”
显然颜敏卿很紧张，陶炜萱还在仔细听着她说话：“小萱，他一定很为难，因为……只有他不知道该坐在哪。”
“那你……别怕。”
“我不怕……”颜敏卿说道，“我只是……紧张。”
陶炜萱开始半开玩笑让她开心：“你这个笨蛋，紧张就是怕。我告诉你，你不准怕，你要是怕了，就给凌知行逞能的机会了。我见过他，他就是这样的人，你首先得比他更狠。”
“我知道了。”电话那一头很平静，“快开始了，我先去了，我结束给你打电话。”
挂完电话，颜敏卿看到了张凡。
今天，他是以犯罪嫌疑人家属来的。
他们四目相对了一下，随后张凡就先进去了。
“进去吧。”高雪婷拍了拍颜敏卿的肩膀，“别怕，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在。”
颜敏卿‘嗯’了一声，眼睛寸步不离地看着眼前的张凡。
张凡和凌胜东和凌振南坐在左边第二排。张凡坐在外面，和凌振南一起把凌胜东夹在中间。而她在右边第三排停了下来，她跟妈妈说：“妈，我想坐这。”
高雪婷看她执意坚持，她耐心询问：“妈妈陪你？”
颜敏卿笑笑：“不用了妈，我可以。”
颜敬泽和颜世谦已经坐在前面，他们循着声音看了过去，颜世谦问道：“丫头，坐过来吧。”
颜敏卿说道：“不用了爸，我不想近距离看他，我恶心。”
颜敬泽转身说道：“那我陪你吧……”
颜敏卿摇摇头，于是拄着拐杖，挨着他后面那排坐下。
颜敏卿的手紧紧握着拐杖，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而凌知行就坐在她的正前面，背对着她。
张凡轻轻地将眼神转向右边扫向每一排，在第三排他的眼神停了下来。她坐在一群人的中间，静静地抓着手里的拐杖，她即使压抑住平静，但她还是很激动。他没办法劝她，也没有办法在她的身边安抚她。他现在却只能，静静地看着她。
十点整，审判正式开始。
法官缓缓地走向中间，开始开庭。
“在今年的五月三十日晚七点零三分，犯人，你在哪？”
凌知行缓缓说道：“我在第三大道和济民路交汇处，准备拐向济民路抄近道。”
“那你案发时期，是否喝酒？”
凌知行思考了一会儿：“喝了。”
“你明知道不能喝酒开车，却为何还要开车？”
“我觉得我自己没事，然后就开了。”
“那你之后，是不是撞了人？”
凌知行点点头：“撞了。”
“你有没有看对方的伤势？”
“没有。”凌知行摇摇头，“不仅没有，我还再撞了她一次。”
凌知行抬起头，直直地目光看着中间的法官。
他继续说：“我当时很慌张，我打电话叫了我弟弟……不，堂弟过来。我能感觉到我撞了人，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死。可是……当我堂弟说他要报警，我就慌了。我不想他报警，因为报警会没了我的前途，我不想断了前途。我爸爸很疼我，我不想他失望。后来，堂弟跟我说要带她去医院，我要试图将她的手机毁掉……直到……直到……”
凌知行没有再说下去。
法官挑眉：“直到什么？”
“直到我堂弟看到她的身份证，我也看到了。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颜敏卿，我知道她，她是暨华大学的学生，她的哥哥颜敬泽是我生意上的对手。从小到大，我和她哥哥就是不对付的，他每次都在我之上，我看不惯他，我恨他！直到……我发现我撞了颜敏卿，我想这就是机会。我可以趁机灭口。我看见她的腿不自然地开始发抖，我想……大不了她大出血或者怎么样，我想让她死，死！”
凌知行说到这，全场开始哗然。
“安静！”
法官开始控制场面，颜敬泽和颜敏卿已经坐不住了。
尤其颜敏卿，她望向前面的凌知行，大声怒斥他：“凌知行，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凌知行转身看了她一眼，以往的戾气显然是被监狱磨灭了棱角，他现在只剩下了过多的疲劳与衰老。
“敏……敏卿，你坐下！”
颜敬泽劝着妹妹，“听他讲完。”
法官继续问道：“那你堂弟帮你收拾好了之后，你呢，你做了什么？”
“我告诉他不要报警。不过我知道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我就趁着他去叫救护车的时候开车逃了。我相信，那个报警也是他弄的……”
“所以，你就逃跑了，没有去做任何的事情吗？”
凌知行摇头：“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做，第二天我照常出去，把车给报废，给自己换了一辆跑车。”
“由始至终，你都没有身为肇事者去找伤者道歉赔偿吗？”
凌知行继续摇头，“没有。”
“那伤者在医院里，你就没想过来看她吗？”
“从来没有。因为当时的我觉得我自己根本没错，我觉得我报仇了，自然不会去看她。我威胁我堂弟，让他去照顾她。因为我知道堂弟有个青梅竹马，但我告诉他，一定要去。就算不去，我也会将以他的名字去找爸爸要钱，找他的青梅竹马，之后利滚利，让他还不起……”
由始至终，凌知行都没有请律师。
爸爸已经给他先后请了五个律师，但都被他一一回绝。
他不是没请，而是他铭记着妈妈的话：“既然犯了错，一定要承认错误。”
所以在这个审判里，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律师的犯人。
“犯人，你认罪吗？”
“我认罪。”
“你承认你故意伤害他人吗？”
“我承认。”
法官们开始讨论，中场也休息了二十分钟。
颜敏卿跟爸妈说要去喝水，于是她一步步拄着拐杖，沿着楼梯走到门外，她微微低着头拿着纸杯接水。
她的手有点滑，纸杯好在被一个手抓住，才不差点掉在了地上。
“谢……谢谢。”
颜敏卿抬头，却是张凡。
不过今天的张凡，是以凌鹤野的身份出现的。
“不用客气。”
俩人先是一阵沉默，然后又一起尴尬的喝水。
张凡说道：“我以为你不来了。”
“我肯定要来的。”颜敏卿说道，“我就想看他怎么审判的。”
张凡刚要点烟，却被颜敏卿阻止。
颜敏卿示意对面的禁止吸烟的牌子。
他收起手，把烟也从嘴巴里摘下。
“我没地方住了，你还愿意收留我吗？”
这一次她回答的很快：“来我家吧。”
“你不怕你哥哥了？”
她淡淡地回应：“他现在搬出去了，和……炜萱同居了。”
“你爸妈怎么说？”
“我爸妈还能说什么，我爸妈当然同意。”
“那你要等我几天……过几天我再去。你们家还在那个地方吗？”
颜敏卿点点头，随后回答：“对了，谢谢你和你爸爸的那笔钱，我们家公司已经恢复正常了。”
张凡挑眉：“什么钱？”
“我哥哥已经调查过了。前几个月，我哥哥收到了一笔钱，是两笔汇出的。他并没有花，而是单独存在了一个户头里。就像上次，王阿姨也汇出了钱，只是也跟这个一样。后来王阿姨相助，帮我们找到了振南叔叔的户头，发现是你们的父子户头。”
“哦……”张凡不自然地看着她的手，“我早就忘记这件事了。”
二十分钟到了，她又和张凡分开了两边。
即使坐在不同的位置，但他俩的眼睛始终还是不自然地看向对方，这一条走廊像极了一条看不到头的银河，狠狠地将他俩划开了两边。
“犯人凌知行，知法犯法。因故意伤人罪，又肇事逃逸，本席宣判，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不得假释。”
此时的凌胜东，显然是已经两眼空洞，看不出任何生的希望了。
没了妹妹，没了儿子，他什么也不是。
众人缓缓站起，凌知行也在两个特警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凌知行转身望去，看到了家人，他知道他并不孤独。
他的眼神转向了颜敏卿，嘴巴微张，好像在说对不起。
可颜敏卿的眼睛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左边的第二排。
凌知行这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张凡的青梅竹马。
原来不是每一句对不起，都能换来一句没关系。
一切太迟太迟，倒不如及时补救。
颜家人是从后门出去的，因为他们不想女儿受太多的光。
这一场梦，终于醒了。
颜敏卿看着这一个又高又大的检察院，她暗暗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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