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鹤野学着凌振南一直在点烟,可是点了无数次,他也不会打开。
大概是跟烟草无缘,他好不容易打着了,却被一阵风飘没了。
“鹤野?”
凌向北坐在一旁看着他,一向满面春风的他,如今就像蔫了的花,靠在柱子上,一动也不动。
“起来,陪我走一走!”
凌向北见他不理自己,她开始硬拽,嘴巴里还不停自言自语。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又重又沉,还很烦人!”
“姑姑,我不去,我就想一个人在这呆着。”
凌向北才不管,硬生生把他拽起来了。
说是去走走,实际上就是陪她剪窗花。
凌鹤野拿着剪刀,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疗养院的人很多,凌鹤野向周围看去,一眼看到旁边有个坐着轮椅的女孩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书。
他走上前,叫了一声:“敏……敏卿?”
女孩用轮椅转身,看着他:“先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这才看到了女孩的情况,两腿空空,轮椅上只有上半身,眼睛很亮。
“哦……我是看错了。”
“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不好。”
“我没事……”
他拍了拍脑袋,起身去了洗手间。
他不知道用了多少凉水让自己清醒,但每次看着镜子,他总能想起颜敏卿。
他是张凡,也是林鸣声,更是凌鹤野。
亲人们的样子还在眼前,大家都好像不认得他了,除了小堂妹。
他像是被撕裂了,但他的情绪,也是不稳定的。
张凡是他的本名,林鸣声是他的假名,凌鹤野是他的赐名。
三个名字,都是他,也都不是他。
他头发有些乱,坐在凌向北身边就像个呆子,一动也不动。他的情绪跟他的头发一样,他也不知道剪了什么东西,乱糟糟的心思让他根本没功夫思考。
“真好看!”
凌向北拿着他的剪纸,给大家分享着:“这是我侄子做的,好看吗?”
大家纷纷围过来他才慢慢清醒过来,只见凌向北拿着玫瑰花剪纸到处炫,眼睛都快笑的合不上了。
他凑上前才看到,那是他自己做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剪成了这个样子。
看着手表,他也是时候该走了。
他没有跟凌向北道别,而是独自离开了。
精神恍惚使他又来到了医院。
望着医院,他依旧记得那一天晚上。
他不敢再想起那一天晚上,但他如果不是接了那个电话,他也不会再见到颜敏卿。
也是在医院,他送走了他的爸爸,陪伴爸爸咽下最后一口气。
凌鹤野买了花上了五楼,试图寻找着熟悉的身影,走遍了一整层,也没见到他想找到的人。
“凌先生?”
郭姨左右手拿着暖水壶,像是试探性地口气。
“果然是你,才几天没见,瘦了不少啊。”
“郭姨,我来……”他准备伸手去接暖水壶,郭姨却拒绝了:“没事,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可以拿的。”
“凌先生,来看颜小姐吗?”
凌鹤野摸了摸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颜小姐她不在五楼,她在八楼。”
“八楼?那不是豪华单人间吗?”
“是,她哥哥帮她申请的……”
“所以,他们还说些什么吗?”
“其实上次那个邮件,是我帮颜小姐发给你的。”
凌鹤野虎躯一震,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邮件。
邮件被他星标了起来,所以一下子就被他找到了。
“是这封吗?”
郭姨看了一眼:“对,是这个,我眼神不是很好,打字还挺麻烦的。好在颜小姐耐心,她等了我很久。”
“您能不能带我去见她?”
郭姨想了想:“我不知道她哥还在不在,今天上午她爸妈来找过陈医生,说是想帮女儿看看眼睛。陈医生还叫来了隔壁眼科的张主任来帮忙,他们聊了有一会儿了……”
凌鹤野只好作罢,郭姨看着他状态不对,又问了一句:“你一直帮我照顾她,平日里我也没做过什么,我们家这么困难,你也一直给钱,实在是不好意思。”
“郭姨,您先生也是我爸爸的下属,于情于理,我要帮您的。”
郭姨看了看两边,示意他去楼梯间,她要跟他说几句。
在楼梯间虽然人多,但她还是说出了一些话:“其实,颜先生不让我告诉你。颜先生现在很着急妹妹,颜小姐因为车祸身体不是很好,她凌晨的时候又被送进来了。他知道你会来看颜小姐,专门让我来通知你。我知道你很喜欢颜小姐,但现在……我想,你要不写几封信,我帮你带进去。等回头陶小姐来了,我让她念。”
“不用了……”凌鹤野看了一眼楼上:“谢谢郭姨,但这束花……”
郭姨把右手的暖水壶放到左手,一把接过了凌鹤野的花:“你们年轻人的感情我是不懂,但既然在乎别人,就不要辜负自己。”
楼梯间内,他的精神已经开始紧绷。
周围的声音让他一时间情绪紧张,他听到了哭天喊地,也听到了撕心裂肺。他打开手机,伴着药水味,随便打开了一章《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起初很抵触这个故事,他随便打开了一章,手机上是第七十章。
故事里有一段是这么写的,“没人知道,陈铭生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尤其是精力。当年大腿截肢的时候,他的处理就很不妥当,导致体质看起来很好,实则元气大伤。”
故事里的陈铭生,现实里的颜敏卿。
他不敢想太多,他不想有遗憾,他奋力地往楼梯上跑,跑到了八楼。
八楼确实是医院里最安静的地方。
过分的安静只剩下了漂白水的味道,就连一进门,他也看到了一个禁止大声喧哗的字眼。
他满头大汗跑到护士站,询问颜敏卿的房间。
“颜小姐在4号房。”
“谢谢……”
护士叫住他:“先生,你要签字!”
他差点忘了,这里是豪华病房,安保是最严格的。
他匆匆签了字,发现4号房内只有高雪婷一人。高雪婷的头倚在一旁睡着,而旁边的颜敏卿打着吊瓶,手还在微微抽动。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可还是给她听见了。
太久的黑暗,已经让她的听力早就灵敏了不少。
她双手开始对着空气摸索,他连忙三步并两步走上去,一把抓住了凌鹤野的手。
“鸣声,鸣声……”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高雪婷,示意她:“小点声,是我。”
“我就知道是你……”
“我脚步已经很轻了,可你还是听到了。”
“我已经很久看不见了,这点听力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这一次主动吻了她的嘴,这一刻,他是以张凡的勇气吻的。
他本以为她会推开,但她没有,而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领,也在吻着他。
那像极了一瓶两升的矿泉水直直地入了她的喉咙,她能感觉他在触碰自己的脊背。但这一个吻很快就结束了,他慢慢扶着他慢慢躺下,他握紧她的手,对她说:“你好好养着,我再来看你。”
“骗人!”
“我不骗人!我骗了你,我就摔成狗吃屎!”
她先是笑了笑,随后觉得这句话熟悉。
她摸着凌鹤野右手的虎口,她确定了答案。
“林鸣声,你还有没有话跟我说?”
“没有,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见你没事,就好。”
“我怎么会有事……我过几天要去做眼睛手术,你来,好吗?”
他的手机一直在震,震到了颜敏卿的手。
“你走吧,你有电话……等会儿我妈妈该醒了!”
凌鹤野看了一眼高雪婷,他帮颜敏卿盖好被子,又把床尾的外套盖在了高雪婷的身上,便把门关上离开了。
他算是忏悔吗?
电梯到达一楼,他的目光也看到了在外面的颜家父子。好在一楼人多,及时地把他盖住了。他拉低帽檐往前走,确定没被人看到,他再把帽子摘了下来。
颜世谦和颜敬泽来到病房,看到母女俩还在熟睡,颜世谦把妻子的头搂在自己身上靠着,而颜敬泽看到妹妹的房间里掉了一把挂着小恐龙的钥匙。
小恐龙有些旧了,但依旧能看出颜色,但他也没管,而是将钥匙放在台面上。
凌鹤野上了车,回到家起身开门的时候却发现没带家门钥匙。
家人这几天不在,所以他吃了个闭门羹。
他想了想,应该落在病房了。
他在医院附近找了个简单的旅馆住着,对面靠着医院,时不时能看到八楼。
在旅馆,他终于点上了第一根烟。
晚上,他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鹤野,你吃饭了吗?”
“吃着呢,外卖。”
“你不是会做鱼粥吗?”
“父亲,我钥匙掉了,没回家。”
凌振南觉得奇怪:“那你回去找了吗?”
“找着呢,明天再去看看。”
“对了,那你住哪?”
“旅馆。”他愣了一会儿,“医院对面。我……想那个女孩了。”
对方是一阵很长的沉默,凌鹤野还能听到旁边凌知行喝得烂醉如泥的声音:“再喝点,你给我喝,喝不完,不许跑!”
旁边还有很多女生的声音,凌鹤野暗暗握拳,想着那一天,凌知行也是这样烂醉如泥。
“对了父亲,我想问您一下,凌家最近的资金……”
“哦,忘记告诉你了……你伯父最近赚了不少,我们的空,可以填补了。”
“填补?”
“不就是你哥哥做的那些事,不知道被哪家的娱乐场所扣了,说是欠钱。加上玩了七八个女人不给钱,一下子利滚利,就变成了那么多。”
“我……”
“你随时可以去用的,密码是我的生日,你知道的。还有这些钱,其中也有颜家的一份,是你哥哥找了黑客黑进去的。不过这些钱……你不能用。”
“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凌鹤野迟疑着,他想着若是钱是正大光明的,他可以把这些钱一一给颜家。可如今,凌氏的钱居然是颜家的,而且还是凌知行做的。想到这,凌鹤野觉得不能再瞒下去了:“父亲,我想说……”
还没等他说话,电话挂断。
他一瞧,手机没电。
他也没带充电器,只好下楼买。
他用现金买了一包烟,一个充电器和一盒方便面。坐在店里,一边吃着面,一边等着手机充电。
“请问,这里有人吗?”
“没有,你可以坐着。”
对方熟练地转动钥匙扣,凌鹤野睥睨看着他,眼熟,但想不起来。
隔壁男人穿着警服,很精神,头发两边略短至平,像是刚剪了。
“陈哥,你总算来了,这些天幸亏有你,要不然这些违约车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卖部老板还不忘给他送了瓶汽水:“来,我私人请你的,别告诉我老婆!”
“行啦!”
男人缓缓地喝着汽水,打着手机里的反恐精英游戏。
声音有点大,凌鹤野觉得他段位不低,他问:“你几级了?”
“小菜鸟而已。”男人也看着他,但职业的第六感让他觉得凌鹤野眼熟:“你……你是凌鹤野?”
这是成年后,第一个能认出他的人。
“你是……陈……”他仔细想了想,“陈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