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颜敏卿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哎哟，这一定是昨晚风太大了……把我晾外面的菜都给弄倒了。”
四大奶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连连叹气。
也只有她知道，昨晚他来过。
她简单洗漱了几下，她还顺带着挽了一个马尾辫。
简单的洗漱已经是基本的独立操作，但唯独穿衣方面还是有点麻烦。陶炜萱看着她的衣服犯愁，她站在衣柜前思考了很久，也不知道给颜敏卿穿什么。
“炜萱，我应该带了一条裙子，你帮我拿出来吧，我想穿这个。”
那是一条碎花连衣裙，带着泡泡袖。
“天气会冷吧？我看今天天气最高温才24度。”
“没事，我穿一件外套。”
陶炜萱帮她换好衣服，颜敏卿的脸还是红扑扑的，她不知道颜敏卿经历了什么，只好试探着询问：“昨天是空调太热了吗？”
“你干嘛这么问？”
“你的脸很红，像被人打了。”
颜敏卿摸着自己的脸，好像是挺烫的。
好像从小到大，只要她被爸妈亲了脸，她都会脸红。
这一次林鸣声的到来，也让她脸红了。
她下意识地用食指摸了摸湿润的嘴唇，微微地似笑非笑着。陶炜萱给她递来凡士林：“你擦一点，嘴巴太干了！”
她很小心地用中指擦拭着嘴唇。她依旧想起昨晚的热情似火，她知道，她要等的不是张凡。可是张凡，却又是她年少时那抹不去的夏色。对于张凡，她太想念他了，从来没有一刻那么需要他的存在。
要知道，她的门牙，也是他陪着抛的。
用完早餐，颜敬泽询问四大爷爷：“四大爷爷，您知道……勇叔葬在哪呢？”
“在后山，远着呢……小卿这样，是上不去的。”
颜敏卿的语气很坚定：“还有别的路吗？张叔叔是个好人，我想亲自去看看他。”
“我们有个张家祠堂，他被凡凡收养的人家单独在一旁立了一块，或许你们可以去看看。那里地面很平，小卿可以进去的！”
四大爷爷叫上孙女张轶带着他们。还没到路上，颜敏卿就闻到了拜佛的神香味。这烟散的很快，加上风的加持，烟很快就扑到他们的面前。张轶最不喜欢这个味道，她半吐舌头说：“凡凡哥哥自从离开了张家村，他爸爸的事儿，就由我来照料了。”
颜敏卿问道：“难道他就没回来过吗？”
张轶说道：“好像有，听爷爷说，他被城里人领养的时候回来过一次。”
“领养？”颜敏卿觉得奇怪，“他怎么会被领养？他不是还有你们这群亲戚吗？”
“因为伯父是在城里出事的。凡凡哥哥在城里念书，自然是给城里人管，警察只是把情况告知了我们。爷爷也想把他领回家，但又想到他的未来，又舍不得要回来了。听说凡凡哥哥在的家庭，是金门市数一数二的，想到这里，爷爷也就放心了。”
张轶顺出几根香来，开始点上让众人拜拜。
然而不同以往，张轶却发现张志勇的牌前有一束鲜花。
张轶觉得不对劲，因为除了他们会给张志勇送上雏菊，就没有任何人会送花了。
颜敬泽看到她的不妥，开始问她：“小张，你怎么了？”
“没……没有。”张轶还是觉得奇怪，“谁送的花？比我们都早。”
陶炜萱却说：“会不会是……张凡？”
张轶不觉得是：“领养凡凡哥哥的家庭告诉我们，说是他们已经拿到美国的身份，不会回来的。这束花是伯父生前最喜欢的……”
颜敏卿闻了闻花香，她闻出了熟悉的味道。
昔日在后山摘的野花，就是这个味道。
华而不腻，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自带清香。
她记得，张凡带她摘过。
她还记得，那一天他们天黑才到家，为此张凡还被他爸爸骂了一通。
颜敏卿很笃定：“我觉得就是他……”
张轶还是不相信：“可是他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
颜敏卿想了想：“大概是你们搬家了？”
张轶否认：“爷爷就是怕凡凡哥哥找不到回家的路，才一直没有答应政府搬到楼房的。”
颜敬泽瞄了一眼四周，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确实回来了，只是他不能以张凡的身份回来和颜敏卿见面。
走出祠堂，颜家兄妹俩的表情很沉重。
陶炜萱知道这家人对他们的重要，她也不好评论些什么。
张轶问他们：“还想去哪里呢，我带你们去。”
颜家兄妹几乎同时异口同声：“村口戏院。”
张轶却说：“那里基本没有多少表演了。”
颜敏卿问道：“还有霸王别姬吗？”
“不清楚，但我们可以去看看。”
他们来得很巧，刚好一台谢幕，换了一个新的节目。
颜敬泽懂了张轶的意思，周围确实没有人看，还有五六个孩子在一旁斗蛐蛐。他们像是不知道，也没空了解，周围也基本没有人为表演停下脚步；只有两位老人在旁边看着。
与其说看，倒不如说是听。
那两位老人看着也有八九十岁了，手搭在拐杖上，听着可高兴了。
随着前奏缓缓响起，颜敏卿示意哥哥停下，她想听。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张轶三人站在颜敏卿身后，张轶难以置信颜敏卿居然爱听戏曲。
“小卿姐姐这么爱听京剧，怎么你们不带着她去城里看？我听说城里的资源可比这小地方要好呢！”
陶炜萱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不喜欢听，她也不喜欢一个人去，所以就没听过。”
“那炜萱姐喜欢听什么？”
“歌仔戏！”颜敬泽抢下话，但他意识到抢了她的话：“对不起，我猜的……因为……我总看你吃着咖喱鱼蛋坐在我们家沙发上对着iPad一边吃咖喱鱼蛋一边看歌仔戏。”
陶炜萱没有问他为什么知道，她只好点点头回应。
张轶表示不懂：“歌仔戏我们这没有，我们这只有京剧和越剧、黄梅戏啥的。”
“你开学要高二了吧，该选科了吧？”颜敬泽问着张轶，“我记得你爷爷说你有十六岁了。”
“没那么快，我们第一次月考后才会选。”
陶炜萱问她：“那你想选什么？”
“理科。”张轶回答的很快，“我想学医。”
颜敬泽朝她伸出大拇指：“挺好，继续努力啊！”
“哥，你快来，他们唱了《当爱已成往事》的片头。”
颜敬泽听到了，确实是《当爱已成往事》的片头。
他喃喃地唱着这首歌，这也是他唯一一首爱张国荣的歌曲。
说起张国荣，以前张志勇总拿张国荣的《倩女幽魂》这首歌吓唬他们。
不过不比张国荣，张志勇唱的是普通话版本：“人生，梦如路长，让那风霜，风霜留面上。红尘里，美梦有多少方向？找痴痴梦幻的心爱，路随人茫茫？”
颜敏卿发问：“风霜为什么会留面上？”
望着窗帘因为空调的缘故一一飘起，张志勇故作玄虚：“因为……因为风霜……是风神变得。他们会抓晚上不认真睡觉的小朋友！”
“那……封神榜又是什么？”
张凡笑了：“那是神话故事。雷震子和哪吒都是封神榜的！”
“哪吒不是哪吒传奇的吗？”
听完戏，颜敏卿问着张轶：“这里还有凉粉铺子吗？还有……有没有一处破墙？”
三人都疑惑那处破墙，颜敏卿见他们没反应，却说：“没…….没关系。”
张家村确实变化大，变得让颜敬泽挪不开眼。他推着妹妹，一路跟在张轶的后面，还一直左右张望。陶炜萱第一次下乡，她什么也充满了新奇，就像从来没见过一样。
张轶带着他们来到凉粉铺子，张轶介绍，凉粉铺子的店主原先是村长太太。但如今换了人。村长太太前些年决定不干了，所以才把店铺转让。
他们一进去，陶炜萱首先被旁边一个身穿黑衣、戴着黑帽子的年轻男人吸引了注意力。由于周围人穿的衣服是彩色的，像那个男人全身黑的样子还是头一回见，毕竟一身黑在彩色一堆里还是很扎眼的。男人像是发现了她，还把帽檐往低了拉。过了没多久，男人站了起来，走向收银台，放下了钱就走了。
他放下钱的同时，不忘地看了颜敏卿一眼。
陶炜萱这才转过头，因为所有人都会不经意地看颜敏卿。
“看什么呢？吃凉粉吧。”
颜敬泽的手在她面前挥舞，陶炜萱这才反应过来，她眼前的凉粉是橘子味的。
张轶介绍：“陶姐，我们家乡盛产橘子和绿葱，这个，你多吃点。”
“这么多，要多少钱啊？”
张轶笑笑：“我本来要请你们的，但小泽哥哥说他来给钱，这怎么行呢？这也没多少钱，你尝尝，味道很细致。”
颜敏卿还在很小心地用着勺子舀起凉粉，凉粉太滑，它总掉。陶炜萱比颜敬泽早了一步用纸巾先安置在她的衣领上，替她擦着嘴角，帮她喂着。
“敏卿，我来吧。”
颜敏卿拒绝了，她默默地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即使只是很少一口。
颜敏卿露出一丝微笑，那一笑，简直面若桃花。
她好像活泼开朗了很多，然而陶炜萱并没有笑，她的眼神还是没有离开刚刚坐在她们斜前面的那个男人。
“你看什么呢？”
颜敬泽也转着头看着陶炜萱所看的那个方向，很是奇怪。
“没……没有。”
颜敏卿发现陶炜萱很少这样，她拍了拍陶炜萱的肩膀：“你没事吧，是不是不习惯？”
“没有不习惯，只是……刚刚……算了，没事。”
众人从凉粉铺子出来，陶炜萱说要去洗手间，众人去对面树下等她。等了好几分钟，陶炜萱才从里面出来。
“你……有点久。”颜敏卿微微偷笑，“你不会又看到什么帅哥了吧？”
“算是吧。”陶炜萱说出这句话还不忘看一眼颜敬泽，“还挺帅的。”
张轶带着他们来到张凡所读的小学。这个地方以前张凡带兄妹俩来过，带着他们从后墙爬了上去，为此被村里的狗追着跑。
张轶推着颜敏卿的轮椅往前走，陶炜萱和颜敬泽在身后走。不知为何，俩人一路无话，陶炜萱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比起前几年的狂热与狂野，如今已经是荡然无存了。
“小卿姐，现在这个地方已经是水泥房了。”
“小轶，你也在这毕业的吧？”
“我不是，我在省城读的书。”
颜敏卿抚摸着墙，墙面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坑坑洼洼，而是多了一份城市的痕迹。
她依旧记得张凡从树上跳下，手里还拿着两个橘子，橘子很甜，她还想抢哥哥的，但哥哥不给她，只有张凡默默地给她剥开了一半。
“来都来了，吃个橘子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颜敏卿发现自己来到了他们的农贸市场。
农贸市场很热闹，张轶在一旁拿着三个很大的柑橘走过来给她们三个。
“这个品种可能有点酸……要是你们秋天的时候来就好了。”
颜敏卿摇摇头：“没关系，很好吃。”
陶炜萱一边吃着橘子，一边习惯性张望。她突然从市场旁看到了那一道熟悉的黑影，她放下了东西连忙跑了出去。她也没顾上颜敬泽的劝阻，沿着黑影一下子跑了，而颜敏卿也感受到了她的步伐，也自己推着轮椅跟了上去。
颜敏卿由于看不到，她在市场里到处乱撞，颜敬泽用最快的速度拉住了颜敏卿的轮椅，还不忘跟周围的人道歉赔偿。颜敏卿觉得陶炜萱有问题，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颜敏卿请张轶去找她，她自己停留在原地等陶炜萱。
不知道为什么，颜敏卿觉得内心很紧张。
心开始跳，跳得很快，很急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陶炜萱在张轶的陪同下回来了。
“怎么了，你这是？”
颜敬泽的语气突然温柔起来，就连颜敏卿也被吓得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什么。
“没有……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那你也要顾及自己的安全啊！”颜敬泽再次抢下话，“你知道不知道，这里这么大，回头怎么找你？”
“知道了。”
陶炜萱很是心不在焉，颜敏卿握紧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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