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洲满十五岁时，正是甄姨太嫁进唐府的第三年。府上新招了两个人——司机周叔和英语老师小云。
小云比唐九洲略大一点，正值最青春靓丽的年华。
在相处过程中，小云对唐九洲暗生情愫，大胆地当面向他表白，出于尊重，唐九洲听完才礼貌拒绝。
在学校，总有女生往他的抽屉里塞粉红信封的情书。
也是，十五岁的少年个头像抽条的柳枝，一下长得老高。唐九洲的相貌完美继承了年轻时的唐老爷子，风光霁月，清隽非常，总是不缺各式各样的女生喜欢。
起初唐九洲的朋友看到了情书还会起哄几句，但发现他并无此类想法后，也就不再闹了。
那套烂俗的说辞他铭记于心，总想着找机会说一次。但从来没有人让小唐少爷真正心动过。
周叔是个幽默风趣的人，虽然是司机，但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唐九洲总觉得他对那位甄姨太有些什么，试探的结果是一无所获。
小云老师离开了。几个月后她又回来了，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唐府的云姨太。
婚礼当天甄姨太并未到场，似乎是因为不太高兴。
又过了两年，唐九洲十七岁，江鹤予二十岁。
这一年是一个坏年，因为唐夫人死了。
在一个深夜投井自杀，打捞上来时手中紧紧攥着一片破损的布料，被唐九洲偷偷收起来。
葬礼办的很隆重，由唐老爷子亲自主持。这又是一笔不少的开销，江鹤予又该忙了。
那天金黄色的纸钱满天飞舞，唐九洲穿一身黑，给面前母亲的遗像磕头。江鹤予站在不远处，唐九洲抬头只一眼就能瞧见。她递给他一束沾了露水的雏菊。
平日里喜静的江鹤予，那段时间破天荒地拉着唐九洲每日出门。芒城街坊的奇闻八卦依旧在讲，但是只字不提人们对唐夫人的死怎么议论纷纷。
“母亲死后，我消沉了很久，本就单薄的父爱无法给予足够的温暖。是她，带着我走出这段最黑暗的岁月，她救了我，她是我的第二个亲人。”
“人是贪心的，没有一层血缘关系的束缚，我更希望她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朋友家的酒楼新开业，邀请我去喝酒，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直到半夜才回到唐府。朦胧间，我看到朱红色的门前立着个雪白的人影。
江鹤予一直在等唐九洲回来。
“你在等我？”她点头，算是默认。
“你不怪我吗？”在她心中，我大抵是做错了事吧。这时候是个人都难免慌了心神。
“没什么，但喝太多酒终归是对身体不好。”她微凉的手探向我的额头，“你是唐家的继承人，最好不要因为其他事影响……”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只是因为这个。
我的心一点点冷下来，刚才的慌乱和紧张显得无比狼狈可笑：“你难道不反对？”
“我只是说，要注意分寸，我不可能一直管你……”后面的话我有些记不清了，看看，她果然毫不在意。
一直以来都是我太高估自己的地位，她是清冷高贵的人间鹤，随时能够一飞冲天。她根本没有把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放在心上。
“江鹤予，我想去国外读书。”成年后我不再叫她姐姐，而是自作主张的唤她名字。
她听到后有些震惊，犹豫良久后开口：“可是你现在还太小了……”
“我已经成年了，你不要总觉得我小。”令人厌烦。
“我不同意。”这次她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至少要等你再长大一点儿。”
“够了！我来这里不是跟你商量的，”我打断她，既然从未对我上心，为何要在乎我去哪里？
“行李我收拾好了，后天我就要走。”
她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没说。永远琉璃般清澈的眸底，出现一丝裂痕。很久之前我就奢望，那里面能有一份我的倒影。
后来我回忆当年，发现这样的场景出现过无数次——我走了，独留她一人在原地。
她大概会觉得自己遇到了个白眼狼吧……
一个人呆在国外人生地不熟，我吃了蛮多语言的亏，成绩下滑的快，总之碌碌无为。
江鹤予每月都寄信给我，我一封都没有回，仿佛回了一封信，我在她面前就又矮了一截。极大的不甘心是我唯一的动力，我想向她证明，我已经长大了。
民国三十三年，唐府寄信给唐九洲——府上出事了。
首先是云姨太的死。云姨太被迎进唐府后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最后死于大出血。江鹤予的来信上应当是有提到的，只不过唐九洲一封都没有拆开过。
前后经历了两次丧妻之痛，唐老爷子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常卧病在床，有时清醒有时糊涂。
不仅是唐府的内忧，城门外的贾城军队也对芒城虎视眈眈，近期在城外引发了不少骚乱。眼看局势逐步失控，这才加急让唐九洲回来主持大局。
这些烂摊子一下全压在唐九洲身上。不熟悉军政之事，只好挑灯夜读地补习，书房里的那几本兵书已经翻烂了书皮。
好在手下有一位精明能干的齐副官辅佐，为唐九洲分担了不少压力。
疲惫之余，唐九洲不禁怀念与江鹤予在账房吃点心看话本的日子，想起回国这段时间，自己还从未去看过她。
听府上的下人说，江鹤予这段时间昼伏夜出，说是朋友有事相求，还向人讨到了大门的钥匙。
只怕没那么简单……
唐九洲猛然从自己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中惊醒。
她照顾自己这么多年，况且这次的不辞而别，于唐九洲来说，他是对江鹤宇有愧的。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怎能轻易相信这些道听途说？
她也是人，也会伤心的。
这种想法最好忘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