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这是一间幽暗的密室,位于北城不知何时立起的古典建筑深处。两者的风格十分一致,从外观来看并不起眼,甚至带着些暗沉的灰旧感,但内里的空间极大。密室中,错落有秩地摆放着大小不一的各型器皿,器皿中多用强酸浸泡着类似人体的各个组织、器官乃至完整的躯体,而上面的标签则是对它们进行了排号:从1号起,一直到366号。
“咚。”
原本紧闭的门突然被撞开,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到了到了!快丢开她!!快——”
两个成年男性扛着什么跌跌撞撞地停在门口处,一人急声催促着快脱手,他将手中拎着的头颅先扔了进去,却发现同伴并没有对他的话作出什么反应。
“喂你——”
另一个人手上没有什么动作,脖颈处却细微地发出些许脆响,在这响动中那颗一直低垂的头颅抬了起来,或者说,被抬了起来。那张脸上已经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神情格外呆滞,在同伴噤声的注视中,那双混沌的眼珠中突然涌出两行血水。
“啊!!!”
最开始出声的人再也忍不住,卸开肩上的重量后就失声叫喊着向外逃去。
“救命!救命!狗日的圣狄萨来个人啊啊啊啊啊啊——”
尖利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内回荡,甚至连带室内的强酸液体也被激起轻微波动,原先在其中紧闭的一只只眼睛猛然张开,一致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人跑得飞快,一边逃一边回手放出了零星的火苗,他暗咒几声,脚下一个不妨便摔到了。
他没有机会再爬起来。
等外面有人循声赶到时,他和同伴扭曲的尸体已经被抛出门外,循着拖出的血迹,便看到器皿室重新闭合的房门,门后没有任何异常的声音,一切都寂静如斯。
在门外的人却不得不屏住了呼吸。
“主啊……”
他紧盯着这扇门,如临大敌,几秒钟之后才对耳麦中询问的声音作出回答。
“……没有发现鄂多,回来的有两个,是原先发布任务后准备吸纳的信徒……”
78.
林诠再次带着我回到了那个地下室。
解开蒙眼的黑布后,我一时还不能适应,明亮的光线令眼前有些晕眩。
脑海中,富江的声音非常模糊。
“砰。”
林诠丢过来一瓶矿泉水。
她已经回到了玻璃墙的对面,冷冰冰的视线扫来。
“不是渴吗,喝。”
我注意到她重新拿出了那个取下的抑制环,握在手中打量着。
“一开始,我很难让自己全然相信,”在矿泉水的瓶盖被重新拧紧的时候,她终于出声,“你居然是个杀人犯。”
林诠依然在观察着我的神情,嘴角勾出一抹笑。
“可能是我经验浅,也可能是——无论怎样否认——朋友的立场还是会干扰理性的判断。但是赵圆,我很久之前就见过你。”
“……在花店?”
“在那之前,”她淡声道,“在我正式上任之前,属于学生的最后一个假期。”
“那天的天气并不怎么好,所以我提前结束了远足的行程,路过那片郊区,怎么说呢,隔着点距离,随便那么一瞥,见到的。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后来对上了号。”
我仔细地回忆着,问:“大概在‘便宁垃圾厂’那个方向么?我会经常去那边走。”
林诠漫不经心地点头:“那时候,你带着你的狸花猫在一棵大树下,后来下起了雨……”
她又笑了下,这次的声音却带了点讽刺。
“一个会把刀捅进别人肚子里的人,居然会率先给猫倾身打伞。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吧。”
我再次检查了下矿泉水的瓶盖,没有看她。
“然后呢?”
“哐啷。”
那个抑制环被穿过小窗扔了进来。
“然后我骗了你。”
林诠说:“根本没有什么狗屁的通讯功能,因为我在骗你。”
抑制环被紧紧地攥在手里。
我不清楚自己在此时应该是紧张还是松口气。
“被人骗的滋味不好受对不对,我也只是想确认这一件事而已。”
她一向是轻快的语调,此刻却放得极缓,沉沉地任话语从口中涌出。
“你就是个杀人犯,什么理由并不重要,以前是怎么样也说明不了什么,现在你就是个残忍但理智的凶手。哪怕你宣称杨某没死,但是拔刀分尸的行为本身就说明了太多……赵圆……”
她狠狠地瞪着我,终于闭了下眼睛,将情绪再次平复。
“多谢你,终于让我清醒认识到这一点。”
我张了下口,某种意识催促着该及时说些什么。
但又觉得或许什么都不用说。
事到如今,我们之间的立场已经很清晰。
或者说,林诠终于将它变得清晰起来。
抑制环没有通讯功能,根本定位不到富江的信息和她的位置。也许警局早就针对富江做好了应对措施,传的消息大概无关紧要。然而在林诠的试探下,我所暴露的行为已经说明了太多。
这对林诠而言是足够的。
在这之前,她或许还对我抱有几分友好的幻想。但现在,林诠就该完全说服自己了。至少,她应该不会第四十次询问理由。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她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方才会面,是希望吴女士能来救你吗?”
我轻声说:“我希望她能来看我。”
“那么[川上富江]是不会过来了,”林诠分析道,“今天给她传的消息,八成就是这个。但你既然很想出去的话,看来[川上富江]遇到了危险?”
“你对于‘危险’的断定是否有些草率?”
那么结合吴心越带来的消息,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北城确实新来了不少不安稳的因素。
“失去自由的感觉本身并不美好。”我举起手中的抑制环作展示。
林诠没有回答,又问:
“你对自己的异能感兴趣吗?”
“你会告诉我吗?”
“你清楚我的猜测。”
“传递消息,”我想到她的说辞,“只是猜测?”
“再多的我还有什么能告诉你?你还想叫我去偷检测报告?”林诠扯了下嘴角,“你自己最清楚吧,还能用它去做交易。”
我这次是真的沉默了。
“吴女士不是个简单的人,但她肯跟你联系确实是我没想到的,”林诠说,“隔着她的丈夫和儿子的命,也是个狠人。”
“很机警的分析。”我评价。
“……说起来,你一直很狡猾啊,”林诠再度回复了往常的模样,眼睛中带着点笑意,“从来不做出完整的正面回答。但我还是想问,你清楚自己的异能力是什么吗?”
出于某种证明自己的目的,我确实说了实话。
“是很了不得的那一种。”
林诠皱了下眉。
“与[川上富江]类似?”
林诠打量着我的表情,补充道:“当然不是所谓的美貌,而是……永生。大概没有人能拒绝这一点吧。”
我笑了下。
“这也是你们要抓捕她的原因?”
林诠没说话。
“和所谓的‘永生’相伴的是‘短命’、是数不胜数的死亡,这一点你们也清楚吗?”
“她只要出现,就会引发凶杀,”林诠说,“为了保障安全,我们需要将这样的怪物控制起来。”
“哪怕在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受伤害的那个?哦,因为她是怪物吗,受伤害的怪物。”
林诠吐出一口气,背靠在了椅子上。
“你就没有想过,在某一天会是你亲手杀了她?至少在数不胜数的案例中,爱人即凶手的情况屡见不鲜。”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我爱她吗?”
林诠仿佛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似的,冷静地反问道:“你不爱她?”
我摇了下头:“这不重要。”
林诠一副被噎住的表情,再度瞪了过来。
“无论如何,她都不该被伤害。”
话音未落,林诠便讥讽道:“话说的真是伟光正。但这也是你去伤害别人的理由?你和那些曾经杀害她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区别,”我回答,“所以我可怜她,并不可怜自己。”
林诠再次不说话了。
良久,她才出声道:
“无论如何,你都该付出代价——我向你保证这一点。”
我问道:“所以,你会阻止我和吴女士的见面吗?”
“按理来说,我是该避嫌的,”林诠自顾自地说起了别的话题,“可为什么还是我来看守你,你应该思考过吧。”
“除了警局人手不够之外,我猜,你或许很强?”我缓声道,“大概,也是了不得的那类异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