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医院总是显得格外荒凉。凉风经过半开的窗子把白色窗纱吹的浮动。我躺在病床上,眼前的白墙上挂着显示器,红色数字一秒一秒在消逝。距离我忘记她还有六个小时十分钟。
过去的十几年里我过的不算好,相比起校园暴力,我更害怕的是校园冷暴力。而她却像荒无人烟一片荆棘中偶然照出的一束光,为我披荆斩棘生出心中的那片海。
我和她的相遇是在我十五岁那年。
“你好,我叫沈清梨。”
上午九点十分,大概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时间。相比起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我更偏信于磁场相对。
“你好,我叫空晚秋。”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带着迷彩帽,高高的马尾从帽洞中穿出来,上半身的白色半袖扎进迷彩裤子里,也许是太热,所以裤腿挽起了一截配上深蓝色运动鞋显得腿格外修长。皮肤更是白的反光,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简直无可挑剔。
我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但好像冥冥之中就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一定要跟她说话,一定要认识她。
食堂的餐厅闹哄哄的,我打了饭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吃起了饭。看着人来人往我嘬了嘬筷子扒拉起饭菜。
“我能坐这吗?”
“可以呀。”
在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心脏都要跳出肉体,从没有人主动跟我说话,或者说还没遇到过,她是第一个。
记得那个中午我们聊了好多,才发现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跟我差不多的我。
体育课,又是最讨厌的体育课。倒也不是真的讨厌,就是...
今天玩的搭房子,两个人一组,另一个人随机蹲在两个人搭的胳膊下。
又是这样。原本在头顶上的胳膊移开了,两个人直奔另一个长发女生旁。
“诶怎么又是你啊,这么笨。”
体育老师是个女人,穿着红色运动裤,蓝色短袖,白色遮阳帽下扎着个短马尾。因为是体育老师,所以嗓门很大,吸引来一些人的目光。我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攥紧了手任由老师把我拉到圆心重新开始游戏。
“三二一,开始!”
这次我没动,老师也好像忽略了我,看旁边激烈的跑闹。
“走啊,愣着干嘛。我才一会不在你就偷懒。”
是空晚秋,她拉着我搭成一个堡垒,就不管有没有人跟我聊起了天。
她鹰一般的眼好像看出了我的情绪,拉着我的手晃了晃。
“没事,有我呢。”
那好像一模暖阳把冰川一点一点融化,骄阳似火。
“你还吃这个吗?要不给我吧”
“啊行。”
几乎是脱口而出。
“诶,这是她的午饭,你拿走了她吃什么。”
空晚秋夺了回来,放到我手上。
“啊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
“没事,是我对不住。”
待那个女生走后,她在我旁边坐下两腿一搭。
“我说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大公无私,你把吃的给她了你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好了,我知道了,谢谢大小姐!”
我拉过她的胳膊递了一半给她吃。
后来我们的关系越来越铁,几乎是形影不离。
“清梨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怎么了妈妈?”
我妈是个非常爱我的人,可她太爱我了,窒息的爱。
“别跟空晚秋走的太近,你最主要的是学习,看你那成绩,及过格吗?”
“我已经很努力了,就是学不好我能怎么办。”
矛盾一触即发,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眼里除了成绩其他的都没用。
她甩了我一巴掌后我回了房间,至于她在门后骂的什么我也装作无所谓,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个晚上我一夜未眠在想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又一个春日梨花盛开,学校组织了春游活动。
“诶你跟我坐吧。”
我一怔原来是她们差一个人就能坐最后一排了。我拒绝了。
“切,我还不想跟你坐呢。装什么。”
刚上大巴就闻到了一股令人呕吐的气息。随便坐到了中间排的靠窗位置,前面的人脱了鞋把椅子靠后挤得我几乎没有空间。
“那个,你能把椅子放好吗?老师说不让动椅子的。还有鞋,这样特别不卫生。”
“哦,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到后面有人。”
待他整好后我闭上了眼睛脑袋里一大堆话在转,却没在表面上露出半分。
“嗨,来喽。”
梨花香气,不用睁眼就知道是她。极其自然的把零食塞进我嘴里,一个两个...
“你是要把我喂成仓鼠啊,储粮呢?”
“诶,你可吃吧,别人想吃还没有呢。”
说着又往我嘴里塞了一个。
还好有她。
“就你这样,神仙也救不了你。”
一本数学练习册甩在了我身上。空荡荡的教室里把这句话无限放大,直击心脏。
“回去改!”
“老师我不会,您不能给我讲讲吗?”
“自己想!怎么别人都会就你不会啊!”
“可是他们也没改完凭什么就单独把我留下?”
“我是不是在这陪你一块弄,哭什么!回去写啊!写不完别走。”
“报告。”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睛,抬起头对上空晚秋。
“怎么了?”
“老师我来给她讲吧,正好我家长没来,外面站着也是站着。”
她没再说话,空晚秋拉过我坐了下来,给我擦了泪。
“你妈不是不接你吗?”
“嘘,骗她的...”
十八岁高考前一晚,夜晚教学楼上飘散出一股清香,仿佛一切都回到最初。
操场上,我和她并肩走在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寻了个地坐了下来。
“记得那天好像有股魔力让我一定要认识你。”
“如果有平行时空的话,你也一定会再找到我吧?”
“就不能换成你找到我吗?”
“好,那我们就比比看,谁先找到谁。”
“好啊!不过话说回来,因为有你我的世界才亮起了一束光。没了你...我想我可能不会活下去。”
“可别这么说,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活着,好好活着。我不劝你能原谅她们,但至少要把自己活的很精彩啊。”
“是啊,我想活的很精彩。我想赚钱,我想爬到很高很高的位置,我想被人注意。我想在别人发苹果的时候主动递给我而不是伸手去说你忘了我,我想在玩游戏的时候不会有人忽略还有一个叫沈清梨的人,我想让别人主动把座位调好而不是根本没在意后面还有个人,我想让他们记住,有个人叫沈清梨…”
...
2025年7月11日晚。
“晚晚,你做什么!快下来!”
空晚秋穿了一身白色裙子,乌黑的头发散下来垂到腰上一如当年一样。
“晚晚你为什么不去高考,你怎么了?不是说我们毕业了后要做很多很多事,去很多很多地方吗?”
这是当地最高的地方,黎塔。身后是无尽的海洋。因为是晚上海上没有帆船,安静的只能听见波涛和心脏砰砰跳的声音。
“清梨,你该醒了,该听他们的话回归到现实世界里。是你创造了我,而我已经完成了自己该做的,这个世界本就是没有我的。”
脑海仿佛被一道雷劈中,猛然想起高考后的那天母亲给我的那瓶维生素,说是有助于皮肤变好。我掏出它一股脑把它扔进海里。
“晚晚,我只想活在有你的世界里。”
“少年,你的野心很大,所以没资格停下。”
在她跳下去的那一瞬间我扑了过去。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我翻身跳下去要抱住她,却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人拽住了衣服帽子,脚底悬空。我亲眼看她逐渐缩小缩小没入大海。
我被警察拉上来裹上了一层毯子,母亲冲了上来重重的扇了我一巴掌,怒目圆睁。
“沈清梨你疯够了没有!难道你还要为一个不存在的人跳海殉命吗!”
嘴角流出一丝甜腥的血,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你有什么资格说她!都是因为你!是因为你她才会从这里跳下去,从我的世界消失!”
她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警察把我们拉到警局录了笔录。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距离我忘记她还剩五分钟。
我拔掉输液管,摘掉氧气面罩。从旁边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写上了最后的话。
然后,割破动脉,安安静静的等待死亡。
“晚晚你知道吗,我有野心,可自从遇到你后,我的野心就只剩下你了。”
“晚晚你知道吗,我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晚晚你知道吗...”
长鸣声刺耳,病床上的那个女孩永远闭上了眼睛。柜子上被压住的纸条随风吹动。只留了一行字。
“妄与她有关。”
...
袅袅炊烟。空旷的操场上,一个身穿迷彩裤把白色衣服扎进去,带了个迷彩帽的女孩拍了拍我的肩。
“你好,我叫空晚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