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上冒着热气，窗外梨花树沙沙作响。窗子被木头支开，闻到一股清香。
“我是一个作话本的闲散人，姑娘，可愿让我听听你的故事？”
女子靠一侧，手握蒲扇，轻轻扇动。
“也没什么，如果姑娘想听，那我便讲一讲。”
梨花灿灿芳香四溢。
我从没想过在那个荒远的寺庙里遇到了那个久到像是上辈子的人。
“王妃，今日给王爷祈福您也累着了，回去赶紧歇着吧。”
我并没有做声，踏着鹅卵石子路望向河池。
波光粼粼，周边绿树成荫。这个寺庙并不大，也没有那么多人来。只是小时候阿爹抱我来过这，图个清静罢了。
“沅沅。”
声音贯穿整个耳膜，引入脑海。霎时间如洪水般浩浩荡荡的闯出庙宇顷刻释放。
“你这个小作精我看谁会看上你！”
“爱哭鬼”
“别怕，我一直在”
“阿爹说了，不让我带你去爬树”
“我给你做梨子饼吃，你别告诉我阿娘行不行”
“我在，我在”
“你没有家人了，正好我也没有了，那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好不好”
“沅沅，等我，我一定回来给你做梨子饼吃”
“沅沅，沅沅...”
反过神来，那声沅沅随之消失。抬头的那一刹那熟悉的感觉萦绕周身仿佛被施法定住一般，死死盯着池对岸站着的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
原以为在那天过后我们就如两条相交过的线段一样越走越远，从没想过还有机遇相逢。面前的他褪去了少时的青涩，看起来更加温润沉稳。
是他吧？那个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九年的人回来了。
那日过后我每每总是能梦见小时候。他带我爬树，看我摔在地上捧腹大笑，然后见我哭的眼睛发红又连忙把我拉起来说给我做梨子饼吃。其实我知道，他哪里是想安慰我，明明就是怕他阿娘回来看见我眼睛红红的又被骂罢了。
霖道四十二年，秦皇先逝。传帝位于皇太子秦北顾。
初年，秦北顾登基，改年号为予泽。
刚登基总是有些忙碌，后位虽未立，但由于我是皇太子时的正妃，大家也默认我为皇后，多了不少殷勤的人。
初登基的帝王要携众臣和正妃共去围场狩猎。以示开年丰泽。
原以为我会踏踏实实的登基为后，将一辈子困在这四方金笼子里受万人敬仰。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一道伤疤竟让我获得了出宫的时机。
那日围猎四方杀手破草而出，本能使我护在了秦北顾身前中了一剑。
我不知道那天是怎么过来的，只觉得身体好像被撕裂了一样，呼吸都明显阵痛。睡梦中我感觉被秦北顾抱起，他发了疯似的向王帐跑去。他让人把木炭烧起来，烧的很旺很旺，可我还是感觉好冷，他便抱在我身后，直到太医说要拔剑，他都没退开。
“孤跟你们讲，她如若有半点事，你们太医院也就都不用活了”
这是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但我在其中听到了一丝颤抖。
我伸手拉住他，他慌忙的扶住我让我不要怕。一句又一句，分明是他更怕。
我看着剑从我身体里拔出来，血咕咚咚的冒出。只觉得眼前发黑，耳边是他一声声的沅沅。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秦北顾。梦里我回到了和他成婚的那一夜。他掀开我的红盖头，对我说不要怕，以后我就是太子妃了，不会有人怠慢我的。然后我们喝了交杯酒，同榻而眠。第三视角的我看见秦北顾在我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可惜当时我已安睡。他说了什么？
当我努力听的时候，升起了白烟。是那次啊。我被侧妃戚氏刁难，我让她跪下，可他却把她扶了起来，让我懂事。记得那天我气急了，把房里能砸的都砸了，晚间他敲我房门，我把他枕头扔了出去丢下了句找你的侧妃去后就安然入睡了。后来，后来他在我房外站了那么久吗？怪不得第二天用膳的时候他眼底青黑。我居然，居然还以为...
...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我的脸就是这样了。秦北顾三天两头往我这跑，生怕我一个看不开自寻短见。
“沅沅，最近朝臣催的紧，我想立刻立你为后。”
“算了，太后前几日找过我了。再说，国朝怎么能有一个破相的皇后呢。”
他沉默了好久。
“沅沅，你知道的，我...”
“不可能的，我不会当妃子的。秦北顾，放我自由吧。在这儿，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沅沅...”
次年，戚氏封后，宠冠六宫。
“听说了吗，先太子妃的墓被移到后位了。”
“是啊，要说也新奇，这还是开国以来第一次有帝王活着，妃子预前合葬的。”
“害，这有什么新奇的，再怎么说先太子妃也是为了救陛下才仙逝的。只是可惜了那么一个大美人...”
“嘘，别说了，再说咱们那位戚后就又要犯头疼病了。”
戚氏如愿以偿当上了她心心念念的皇后，成日里抱着凤冠守在空荡荡的殿里等着她的陛下到来。可不如人愿的是自从那次封后大典后除了正式场合，她再也没见过陛下了。
在戚氏封后的一个月后我如愿以偿的换上了婢女衣服被悄悄送护送出宫。
“太子妃，该走了。”
“等等，再等等...”
再等等，我想看最后一眼这金碧辉煌的殿宇，看最后一眼我九年来悲喜的地方。还有，我还想...
“沅沅...”
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次月，大霖莫世子迎娶正妻，据说当日皇帝亲笔写下风恬浪静四字相赠，无上荣光。
那一晚上，我同上次一样被红盖头遮住面庞，静静的坐在喜床上等着他。
“沅沅，我终于娶到你了。”
对上他含泪的双眸，他拥我入怀，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我能明显感受到那颗强劲跳动的心脏。
“沅沅，九年，九年...”
那一晚上，我听到了数不清的情话，这是秦北顾从未说过的。大概我真的要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发现人生在世，未必都能如偿所愿。”
成婚后三年里，我过的不是很好。他多次酒宿小馆，甚至在外面养起了小妾。原这事我是不知道的，可偏偏在我生辰的那日，小妾扑到我门前哭诉她已怀有身孕，求莫惊春庇护。我把她扶进房里找了太医确认。
那晚生辰宴，我没有点破这事，和往常一样看着他给我夹菜，搂着我说笑，他甚至怕我无聊还亲自给我唱戏。他戏唱的极好，同多年前一样好。
他一口一个沅沅，一句句的说他有多爱我。
我不知道他当时是怀有什么心情把这些话说出口的。
到了后来，我向他提出了和离。起初他是不愿的，但后来皇帝下了旨，他也只好放手。
那个晚上我和他对坐着，没有想象中的大吵大闹，也没有冷嘲热讽的说对方有多不堪。只是静静的坐着，低头玩弄着手里的茶杯。
“对不起。”
他率先破了冰。
“之前对你承诺说要爱你一辈子的。可是我却...”
“承蒙你厚爱九年，我想，我们都找到了未来的路。即使，那条路里没有对方。”
“沅沅...我是爱过你的。虽然爱你一辈子我失言了，但护你一辈子，我可以。”
“不用了，我也想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沉默了一阵子后，我们没有谈现在，说起来过去的趣事，喝酒吃菜，畅所欲言。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出城的那一天，他来送我了，我与他轻轻拥抱，道声安好，然后骑上马，踏上了我的征程。
“沅沅。”
半坡上一个亭子里，一个玄色的男子绰约而立。是秦北顾。
“沅沅，我给你的字条，你...”
“不去了，我要去追寻自己的人生了。”
我走上前，想努力把他的样子刻在我的脑海里。
“前半辈子，我总是在按部就班走别人替我选择的路。不过说实话，当王妃的滋味还不错。然后我想当皇后，看看一人之下是什么样子。我做到了，可是我不喜欢。那个位置太高太重了，我不想担。后来，我又当世子妃。可是现在，我只想过风恬浪静的日子了。”
“那我呢？”
我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紧紧的抱住。如果，如果你不是帝王就好了。
“如果我心情好了，再回来当你的妻子，怎么样？”
“我等你。”
...
“姑娘，故事讲完了。”
她放下茶杯，好像讲的与自己无关一样。
“那最后呢？你还会回去吗？”
出谷那日，她送我到边界。我问她，她想不想继续她的故事？
“我又何曾停止过呢？”
...
入夜，烛火明寐。
“诶，姑娘，你走错方向了，那里才是去京城的路。”
“不去了。”
“不去了？这里离京城不远了，你不是说想去京城写完话本吗？”
“就是，突然不想知道故事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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