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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宝一觉睡到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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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多病猛地惊醒,桌上的碗筷随他的动作发出声响,惹得旁边吃饭的人不由得看了他几眼,头脑还在发懵中,冲人摆上一副不好意思的神色。
我是谁?
方多病。
我在哪儿?
一个店。
我为什么在这儿?
...
方多病记得自己应当是在莲花楼睡觉,李莲花说是去街上给人看病,但自己怎么睡着睡着跑来吃饭了?
“话说这李相夷当真是厉害啊。只身一身提着一把剑就打败了英雄榜前三,那红衣长剑可真是威风啊...”
“那可不。还和他师兄创了什么四顾门,小小年纪就说要匡正江湖,虽说口气是大了点,但毕竟有那个实力...”
“我看哪他根本就是逞英雄!江湖是他家开的吗?凭他一人想要在朝廷和江湖中周旋...”
“诶这次比武谁还去自讨没趣呀...”
方多病骨节捏得泛白,他急忙上前询问道:“这位兄台,你刚才所说...李相夷?他还活着?”
那兄弟和身旁的人对视了一下,有些像看傻子般看向方多病,“当然还活着。难不成还能死在他的手下败将手里?”
方多病只觉浑身紧绷,连每一根血管都是沸腾的。他的脸因为兴奋有些发红,又询问道:“那你们所说的比武是什么啊?”
“李相夷弄的啊。就在四顾门...说是谁能打败他,谁就能当...诶怎么走了?”
“多谢兄台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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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夷从早上坐到天黑,也没等到一个人上擂台。旁边的石水虽说不耐烦,可还是不放心地第二天跟着来,但一直到中午仍没看见人来。
石水有些坐不住了。
“门主...你这不是闲的吗?”石水皱着眉头,她向来不会虚伪作态,有事说事。
李相夷托腮,有些疑惑,“不应该啊。不是应该有很多人恨我呢吗?”
话音刚落,门口便出现一个身影。身形高挑偏瘦,着一袭白衣间款款而来,李相夷偏头看了看,拿了桌上的茶杯便向那人扔去。
躲过了。
只是有些着急似的摆手,又怕人看不见,脚尖一点上了擂台,不好意思似的挠头,冲人笑笑。
“李门主,在下袁健康。但我不是来比武的。”
“我是来娶你的。”
石水刚喝进嘴里的茶瞬间被喷了出来,“咳咳——”太荒唐了。
李相夷震握少师的手也紧了几分,但见擂台上的少年拍了拍自己的嘴,一双无辜的眼睛中露出几分惶恐,“不是不是——我说错了。”
“我是说我是来拜师的。拜师!”
“荒唐。”石水替李相夷说出了这句话。
而不知怎的,来这四顾门看戏的群众是越来越多了。
李相夷也不再愿听对方多话,上了擂台少师直指方多病,“你赢我三招。我收你为徒。”
“当真?”方多病率先怀疑了一把,被李莲花骗惯了,看到他那张脸,总得是不放心。
“我李相夷向来是一诺千金。”
“得罪了。”
然而等李相夷与方多病交手时,才发觉对方不仅会婆娑步,甚至还会使相夷太剑,一个愣神间便被方多病的尔雅剑抵在脖间。
石水起身,死死盯着方多病,好像要把他看透一般。
“李相夷输了?”
“果然啊江湖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这位侠士看着也不大真不知师出何门...”
旁人自是看不出,方多病在使用李莲花教给他的招式时,把天机山庄所练的剑式融合起来,并且使得出神入化,但是在李相夷面前嘛不好说,要不是故意露出几分李相夷所熟悉的招式,他可能还真赢不了。
方多病嘴角扬起得意的笑,收了剑,对人行礼,“现在可以了吧?”
“你为何会...?”
“噢。你教我的。”
“在十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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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来自十年后?”李相夷看着坐在凳子上悠闲喝茶的方多病,围着方多病绕圈道:“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那婆娑步相夷太剑可是你教给我的。哦对还有游龙踏雪我也会...等一下!”方多病伸出手腕,用眼神示意李相夷,“你曾经教给我扬州慢,还用扬州慢帮我压制罡气。你瞧瞧。”
李相夷眉头微皱,半信半疑地将手搭在对方的手腕上,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内力。他这才有些相信面前这小子说的话。
他也就坐下,一手扣着搭在膝盖上的衣服,而后问道:“十年后...我怎么样了?”随手剥了一颗糖,还没放进嘴里,就被方多病摁住,那人把糖从他手中拿走,像隔壁王大妈似的责怪,“多晚了还吃糖,不怕牙疼吗?”
李相夷轻轻摇头,很小声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方多病听没听到。
方多病转身冲着李相夷,托着腮看他,“说实话,很不一样。你成了游医。很少提剑了。”
“游医?”李相夷似乎是想了想,但又似乎很难理解似的摇摇头,“为什么?”
“你...”方多病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李相夷那些事。
如若不告诉,李相夷自是会变成李莲花,身残心静。如若告诉,自是依旧是鲜衣怒马少年郎,人间第一流。
方多病垂眸,指尖戳着自己的脸,李相夷见他这般模样,倒也没了兴趣,“算了。不愿讲就别说了。”顿了一下,“那你是我什么人?”
方多病这才抬眼看李相夷,把李相夷盯得那叫一个毛骨悚然。
“噢。和你同床共枕的人。”
...
李相夷扣衣服的手不动了,看向方多病的眼神满是难以置信,最终笑了出来,“我说这位公子你可别说笑了。我这活这么大也没发现我自己有个断袖之癖呀...”
方多病把手放在桌上,撑起身子,一点一点靠近李相夷,硬是把李相夷搞得脸红心跳加快的,方多病半眯着眼,又直了身子,笑着问他:“真的?”
...
在方多病这番动作之前,应该是真的。
李相夷缓缓地安抚自己的心跳,身子绷得紧,声音露出一分不自然,“那是自然。”
方多病只是双手叉着腰,在心中感叹,果然和十年后的老狐狸不一样,小狐狸果然好骗。
暗自得意间没有注意李相夷投向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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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夷?”
乔婉娩经过亭子,见李相夷对着棋盘发呆,她很少见李相夷这样,有些担心地上前询问,“你这是怎么了?”伸手想要去碰李相夷的肩膀,却被李相夷躲了去。
四目相对时平端生出几分尴尬。
“你怎么了?”乔婉娩没有不悦,只是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只当是江湖上发生了一些令李相夷头疼的事。
“我...没什么。就是有些事想不明白。”李相夷低头笑笑,而后抬手挠挠头,“那个我刚收了个徒弟,这也刚好到了教他一招半式的时间了。我就...先走了。”
乔婉娩蹙起眉头,望着李相夷离开的背影,最终只是摇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其实没有什么好教的。
方多病一直在练习扬州慢。如若,他真能精熟练上个十年,到时候就可以解了李莲花的毒,然后他们一起浪迹天涯养鸟赏花。
但是...
方多病睁开眼,歪头看着正打量自己的李相夷,那人对上目光后便偏过头去,小声嘟囔,“看来我眼光是一向得很好啊...”
“嘟囔什么呢?”方多病问。
“嗯...你会走吗?”李相夷打了个哈哈。
这把方多病难住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当然也不知道怎么走。
“不知道。”
“我其实有件事...”李相夷嗫嚅半天,轻声问道:“是我负了阿娩吗?”
“不是!”方多病否定,“坚决不是!”
他当时脑子一热,忘记四顾门还有乔婉娩,也忘记李相夷和乔婉娩这对璧人了。
“你们就是...自然而然就...散了?”方多病挠着脸,也说不清楚,“反正...你俩都没错?”
方多病话音刚落,他自己便怔了一下。
握紧的手又松开,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般,正色道:“李相夷。”
“我不是你师父吗?”
...角丽谯的那句话还挺对。
“行行行。你先听我说...你在这里能相信的,只有石水姐姐,乔女侠应该也不会害你...你一定要记住,要防你师兄,防云彼丘...”
“等一下。为何...?”李相夷的脸色有点古怪。
想来这位号称江湖第一的李相夷不太能接受自己的朋友竟然是自己要防备的人。想想也是,少年意气的他定当以为身边的朋友是心服口服与他真诚相待,“朋友”二字便为仁义。
“你可是天天抱着我睡的啊你可得信我。”方多病撇嘴,垂眸掩饰自己泛红的眼尾。
要是李相夷全都知道的话,就不用受碧茶之毒的痛苦,心上人也不会另嫁,生活定会圆满,相夷太剑之名盛传。
而那时,是他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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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多病坐在屋顶上赏月,盘算着明天要不要去问问无了和尚,他不想让李相夷的傲骨折断,可他也想见李莲花。如果因为他这次不知为何的时光倒流,李莲花就消失了,那他还不如死在少师下。
感受身边阵阵风声,他偏头,看见石水站在他旁边,他起身,“石水姐姐。”
石水睨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何来历?”
方多病挠挠鼻侧,“江湖小辈...”
“可你会门主的招式...看你倒也不像是奸恶之人。你接近门主,究竟有何目的?”
“...”
“我只是,想看一下一位故人,年少轻狂的模样。”最好是,能这样过完一生。
方多病不去看石水,他看向月亮,可还是想透过面前的月亮,一眼望到十年后。
方多病回到房间时,不出意外地又看见李相夷托着头在凳子上睡着了。
他不太明白,这时候的李相夷不应该是对乔婉娩一往情深吗,怎的天天往他这儿跑。
许是开门关门的声音吵到了李相夷,那人身子抖了一下,却是没醒,方多病轻手轻脚地把人抱到床上,抬手要走的时候被李相夷抓住手腕。
方多病转身,试图掰开李相夷的手指,只听李相夷叫了一声,“方小宝...”
方多病的指尖发白,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皱起眉头的李相夷,心跳不由得加快。
怎么会...我明明告诉他们我叫袁健康...小时候的我也没告诉他我叫什么吧还直接把我乳名叫出来了...等一下...
方多病从第一天他们相遇时开始想起。
他们过了几招,但李相夷用的全是普通招式,当时他太激动,竟没有意识到,李相夷故意让了他。
李相夷应当是忙于江湖之中,而与眼前这个李相夷相交数月,也不见得他有多忙,反而将一些事交给石水,自己去亭子那里讨清闲,而他专注于练习扬州慢,这些竟然也没多想。
那天李相夷突然问起他和乔婉娩,想来不是想听答案,而是想听他方多病的想法。
...
方多病怔了半晌,才缓缓将手覆在李相夷的手上,眼帘垂下看着那人抖动的睫毛。
果然是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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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夷是被闷醒的,搞清楚自己现在是在方多病怀里后暗自凌乱了一会儿,轻轻地与方多病拉开距离,他记得昨天自己喝了点酒,来到方多病房间,没等到便小睡了一会儿,怎么成现在这样...?
他没好意思叫醒方多病,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寻思今日去哪里钓鱼才不会被一些好比斗之人发现。
转身却碰到了乔婉娩,他的身形一滞,他对现在的日子过于疑惑,竟忘了他还有个年少时喜欢的人。
“...阿娩。”
乔婉娩笑,“相夷,我们谈谈吧。”
李相夷回到亭子时,发现方多病正自己左右手下棋,经历早上那事,他不由得心虚,脚步放慢了几分,手指不自觉地挠上鼻侧,“你怎么在这儿啊。”
方多病下了一步棋后抬眼看着他,抿着嘴笑,“我想着,你都变回十八岁的模样了,我怎么还是二十几岁。”
李相夷的指尖一愣,坐在方多病对面,摆手道:“不然你一八岁小孩怎么娶我?”
方多病手中的棋掉在桌上,看向李相夷的脸色都发红,“死莲花臭莲花你可别想占我便宜!”
李相夷笑,“不敢不敢。这可是你方大少爷亲口说的啊。”
“而且,昨天不也是你占我的便宜嘛...”
方多病捏了捏红透了的耳垂,知道自己说不过李莲花,“你...你又骗我!”
“我当时我都快纠结死了我以为你一直这样的话就不会有李莲花了...!你还笑!笑什么笑!”小少爷气得声音发着颤。
“诶。方公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李相夷啊,是你觉得我是,我就陪你演了下去嘛...”这人依旧气定神闲。
方多病气得跳脚。
他揪住李相夷的衣领,把身下人的调笑尽收眼底,那人伸手拍拍他的手,轻声哄道:“怪我。怪我。我的错。”
“我不该如此骗你,害你这般胡思乱想。”
他的手摸过方多病的后颈,捏捏对方泛红的耳垂,最终拍了两下方多病鼓着的脸,指尖轻轻揉揉方多病泛红的眼尾,“唉。都二十几的了,还想在我这个小孩面前哭不成?”
方多病揪衣领的手却是愈发地紧,目光掠过对方含歉意的双眸,扫过有些泛红的唇,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兀的有些发烫,他又赶紧移开目光,“我呸!别装嫩了。”偏头看见云彼丘正一脸复杂的神色看着他们。
吓得方多病身子抖了一下。
“不是你有病啊!你站那当黑白无常呢嘛是死人吗不会出声的吗?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想在我们这里偷听什么啊!你也不瞧瞧你那样...”方多病指着云彼丘,连带着十年后的气一块撒。
李相夷忙起身给人顺毛,“诶好了好了...别气。”
云彼丘被骂得云里雾里,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低头抱歉道:“是我唐突了...不知这位公子...”
他看向李相夷。
“噢。”李相夷摸了一下鼻尖,还没等他开口,方多病抢着说道:“袁...不是。李多病。”得意似的扬头,“冠夫姓。”
一句话让两个人震惊。
李相夷头痛似地拉了拉方多病的衣角,冲人挤眉弄眼低声道:“你有病吧瞎吃什么醋...”
“我这是在保护你!让他不敢近你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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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方多病就没见到李相夷。他去李相夷房间找,也没找见,走出门才发现屋顶有段什么东西飘过。
红绸!他心下一激动。
对方仰头灌酒,倚着少师,可是没有万人空巷,月光下只有他和方多病。
有些新奇似的,他跳上屋顶,抢过李相夷的酒,转身间尝了一口,李相夷空着的手收了回去,勾起嘴角看一脸兴奋的某人。
“行啊你。快快快。舞给我看看。让我也学学。”方多病坐在一旁催促道。
原本是看得尽兴的,可那个白天在脑中闪过的画面又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
红绸、手腕、勒痕、咬破的唇、含泪眯起的眼。
方多病猛灌了一大口酒,强迫自己冷静。
这月黑风高的,也太热了吧。
李相夷收了剑,拿少师抵在对方的下巴,有些不满道:“你发什么呆?”
方多病愣愣地摸摸鼻尖,“李相夷...李莲花。”皱着眉摇摇头,“李莲花。”声音有些黏糊,“哎呀算了。随便吧反正都是你。”
“为什么不是万人空巷啊?”
李相夷把剑抱在怀里,嗤笑道:“为什么非得万人空巷啊?”
方多病点头,摇摇晃晃起身,一把抱住李相夷,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方多病把脸埋在对方的脖间,“果然叫你李莲花更对些。”
没过多久,江湖上就有传言,说是曾经的江湖第一李相夷竟是断袖,放着天下第一美人乔婉娩不娶,非得娶一个江湖毛头小子,听说还是个翩翩公子,当初姑娘们见到执剑走江湖的李相夷有多激动,现在就有多失望,还是双份的。
“他们说你娶我?”方多病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差点没笑出来,弯着眸看向正慢悠悠吃饭的李莲花,那人挑眉看他,“不是吗?你可是冠了我的姓啊。”
方多病一口米饭差点没被噎死,瞥见李莲花泛红的指尖,只是笑着摇头,没说什么。但在李莲花眼里就有些刺眼了。
“你昨天还喊我夫君呢...”方多病小声嘟囔了一句,下一秒一根筷子从他发丝间擦过,他眼疾手快地抓住,瞪大了双眼,“李小花!”
李莲花伸出一根手指,在方多病面前摇了摇,“叫师父。别大逆不道。”
又变成三根手指,“你还欠我三个响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