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矿族回到水族后,宁艾第一时间找到宁汐,非常坚持寒江雪不可能叛奇的说法,在得知宁汐不会插手后,她稍稍放心了些,但很快又担心起来。
和之前预测的一般,宁汐前脚到水族,草族的文书后脚就来了。看完文书上的内容,宁汐笑了,苦涩又无奈。
这是封草族极有权势的几位老部的联名信书,上面义正言辞地写着:感先王恩遇。今贼人当道,家国不宁,生民大灾。我等无力,属实惭愧。望宁氏公女归,吾等助之,复兴族权,立斩乱贼。
与这草族联名信书一同到水族的,还有一封物族的密函。
训练场内,黑晶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宣奈卧在旁边一角,不远处是火林和半吊子的志成在练习术式。
很是惬意的心境是被物族的信鸟打乱的,盯着这一纸黑字,黑晶顿感头疼,自言自语道:“这老头,扔这么大麻烦给我……难搞啊,啧,苏临……”
黑晶打心底不想粘上这麻烦,但信鸟已经飞走,想把这信塞回去是不可能的。黑晶双手一摊,认命的一声长叹。信纸从手中脱离的瞬间,凭空着了火,被烧成了灰烬。
宁汐来找黑晶时,黑晶已经露天睡上了一觉,训练场空荡荡的,火林和志成早就没影了。
面对躺尸一样的人,宁汐没有大的情绪起伏,开口就是正事,“那些老部来信,说是要复权,你和我回趟草族。”
“你别为难我,我可不想和苏临打交道。”黑晶望着还算是入眼的夜景,有气无力道,“你之前不是说,宁家可以亡,草族不能亡吗?现今儿,怎么又想管了。”
“我没说过不管。不管是为草族还是宁家,我都是要取苏临狗头的。”
听了这话,宣奈气愤地朝宁汐吼了两声。黑晶坐起,把宣奈拎到身前,嫌怨道:“你瞧瞧,别拿那畜生不如的东西做比较,看把宣奈气的。”
“你到底帮是不帮?”
看她认真,黑晶松开宣奈的爪子,支着头,问:“你想我帮你什么?杀人还是放火?拿什么名义?”
“做你的物族少尊主。什么都不用做,你只在那站着,那些怀鬼胎的老部就不敢做些什么。”
黑晶微眯着眼,不知是困意又起还是在思量什么,只听他道:“你确定?物族如果参与了,这就不只是简单的族内争权了。”
“我是物族司命,多一个少一个有区别吗?”宁汐沉着脸道,“只有你能压住他们了。”
黑晶想了想,两人的一举一动也都算是代表物族,去一个还是两个,是没太大区别,于是嘴上说道:“成啊,你既然决意要闹上一闹了,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呗。不过,不排除这是苏临为了除掉你,和那些老部的合谋。”
“嗯。”
“还有,要是事后老头怪我……”
“你可全数推到我身上。”
话已至此,黑晶自是没有再拒绝的理由,答应得不紧不慢。
“艾儿呢?”黑晶问道,“告诉她了吗?”
“没有,脏路我一个人走就够了。”
“啧,怎么说呢,”对于宁汐这话,黑晶不太认同,“脏路确实我们走就够了。但是宁汐啊,那是杀父灭族的仇……脏是真的脏,可你连看都不让她看,未免太残忍了。艾儿没你想的那么不扛事儿,你总得让她安心。”
权量过后,宁汐还是带上了宁艾。两人披着麻衣破布,易了容貌,乔一搀一扶装出病态的模样。
百草城高大的城门像是个摆设,一个时辰才有几个人进出。城门守卫瘫坐在地上闲聊,皆是些不堪入耳的内容。这几个无事可做的守卫围堵下要入城的两人,脏老的婆子他们没有兴趣。他们想留的,是旁边的小孩。率先上前一步的,是个淫恶油面的人,是这群守卫的头儿。
这人上来就要拉宁艾的胳膊,被宁汐略显迟钝的动作阻止。宁汐手上几乎布满的暗红色斑点,因为刚刚的躲避,宁艾胳膊上也露出了几块相同的斑点。
守卫往后退了一步,恶狠狠地问话:“你们这些乡下人,来王城做什么?”
宁汐用着苍老的声音,回话说:“我们祖孙身上有病,乡间的大夫医不好,让我们来王城看看。”
守卫们连连后退,生怕染上什么脏病,耽误晚上的风流快活。领头的从腰间拎出条女人用的方巾擦手,语气不善地避开放行。
大街上行人寥寥,各类商铺门窗紧闭。在这死寂之中,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躁动。
一个少女像是个无头苍蝇,不要命地乱跑,其身后追着两个侍卫装束的人。少女瘦弱,却清纯又干净,无法联想是犯了什么事,闹出这么大阵仗。
守城的人献媚似的挤过去,拦住了少女的去路。
宁艾停顿脚步,心生不安。她看到那少女看向了她,眼中带着惶恐。
“我……”宁艾轻声开口。
“别多管闲事。”宁汐压着声音,要拉宁艾靠边避着。而话落,远处驶来的金车却让得她放慢了脚步。
车上下来的,是苏子森,穿着华贵的衣服,配着上乘的金银玉饰,一脸奸邪之相。
挣扎的少女,被人硬拽、硬掐着,推攘进了金车之中。
绝望的喊叫,引来了些人,男人和老妇,他们远远站着,无关紧要地评头论足,义正言辞地辱骂指责。他们言语粗鄙,说的是,少女错了,错在漂亮,错在外出,但能被苏大人看上也算是福气……
背后的讨论声渐渐消散,宁艾被牵着走,那些言语间的冷意似冷箭般,划过她寸寸皮肤,冰得让人发颤。
偏僻无人的地方,宁艾脱开了宁汐,跪坐在地上。她想起宁荣和她说过的话:王室,要待民如亲。她知道苏临是个混蛋,但她想不通,怎么那些人会和苏临一样……
待到宁艾缓过神,宁汐带着她,避着人,一步一步走遍了百草,勘查城中现在的布局和路线。
入夜,长街无人、短巷无灯,一片死寂。被这死寂包围的,是要溢出彩光和歌舞的百草宫城。这宫城,将周遭的生气吸了个干净,华美得无与伦比。
宁艾又遇上了那个少女,在凄惨的月光下。
是条冰凉的长街,地上躺着一个人,不知道是被谁扔在这的。
那少女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破碎的不堪入目的衣服底下是斑斑的血迹,如果不是胸口还有缓慢的起伏,真会让人以为这是个死物。
少女空洞的眼神让宁艾狠狠打了个冷战,她甩开宁汐的手,奔了过去。
少女身上有很多伤痕,却是经年累月留下来的。触目惊心的宁艾,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给女孩包裹上。
大概是因为穿着,少女认出褪下假面的两人来……几乎是瞬间,少女眼里噙满了泪水。似是在压抑什么,带血的嘴唇颤抖着,吐出嘶哑细弱的声音,
“我,母亲她,病了……我没有办法,要买药……可,我,偷偷攒的钱,被他们抢走了……”
“你别说话了!”宁艾打断少女,在身上翻找能用的药物,却什么都找不到。进城前,她们换了装束,能用上的药现在都在城外土里埋着。以她现在的医术,救不活这孩子。她将目光投向宁汐,请求一般,“救救她……”
宁汐隔着距离站着,对宁艾说:“你就算救了她,她也活不下去。”
“救了她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宁艾不解,“不救她她才活不下去啊!”
这奄奄一息的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紧紧抓住宁艾的手,停下了宁艾的争论。
少女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少女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吐出口鲜血,只是在宁艾怀里彻底睡下了。
“该走了。”
在宁汐的催促中,宁艾抱紧这尸体,乱了手脚地再次哀求道:“小姑你救救她好不好,我知道,我知道你能救她的,我求求你了……”
宁汐皱着眉,道出宁艾不愿接受的事实,“她已经死了。”
轻飘飘的话在宁艾的心上划了个深深的口子。
宁艾不理解,哽咽着问:“我们回来,不就为了救他们的吗?”
“你就当,她是那个必要的牺牲吧。”
“可为什么要是她啊?为什么啊……她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偏偏要是她啊?”
宁汐看着宁艾,沉默了片刻,道:“没有为什么,这样的事多了去了,你只是恰好遇上她了,她,已经是幸运的了。这就是现在的草族,你若是看不下去,就应该想尽一切去改变,而不是抱着一具尸体哭。”
宁艾见过可亲的宁汐,见过严格的宁汐,这般冷漠的宁汐,宁艾是第一次看到,她觉得眼前人莫名的陌生,不像是印象中的小姑。
宁汐说的有理,可宁艾就是不愿撒手,她卯足力气将这孩子搀扶起来,想找个医馆,她不想这孩子说死就死了,没有一点份量似的……
百草城原是有很多大小医馆,这是百草的门面,但现在大多都以凋敝。偶尔有个还在运作经营的,门窗却紧紧地闭着,怎么也敲不开。宁艾不服气地找了很久,总算找到了一间能敲开门的医馆。
屋里的灯缓缓亮起,宁艾的希望随着门的打开而燃起,却瞬间被掐灭了。
那医者扫了两眼在门口站着的宁艾和地上躺着的少女,不等人要说什么,就嫌怨地迅速合上门,灯也随之被掐灭。
医馆门上挂着对木联,上面的字,显得格外的刺眼——“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馆里的药有没有生尘不知道,只是这木联早就落满了灰。
只这一天,宁艾感到了窒息般的无望,这百草像是片寸草不得生的废墟,从地底烂透了,想新长出什么,太难了。
宁汐还是分开了她俩,将那尸体摆放回了显眼的长街上,带着宁艾找了间无人往来的破房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