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了医院，陈澈赶往公司。刚到楼下，远远便看着门口聚了一群人。陈澈挤进人群才知道，是附近的几个小孩子来这里打球，毛手毛脚地打碎了一面玻璃。陈澈被吵的头疼，心底无可避免地涌上烦躁。他耐着性子处理，却突然感到气血上涌，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连忙拨开人群冲上楼，躲进卫生间。

　　门一关上，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外。毫无征兆地，陈澈开始耳鸣。“不要…不要…求你了…别…”陈澈声音颤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目赤红，浑身颤抖，镜中他的倒影逐渐变形。他当然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陈澈的手抖得厉害，他颤抖着抓出那瓶药，就着洗手池的水疯狂吞咽，可还是晚了。陈澈的神志逐渐不明，他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用尽最后一丝理智靠着墙缓缓蹲坐下来。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流泪，又不断地想把手边所有东西砸碎。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药才慢慢地起了效用，陈澈身体中矛盾的狂潮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调匀呼吸，撑着墙站起身，用凉水拍打自己的脸颊。等到彻底平静后，陈澈耐心地抚平被自己弄皱的西装，走出卫生间。

　　下午四点，工作中的陈澈突然接到自己弟弟班主任的电话，说陈安跟人打架了，叫他赶快去学校一趟。陈澈匆匆赶到学校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疯了一样的陈安。他双目猩红，校服被扯的皱皱的，领口的松紧带也散了，显然刚经历一场“恶战”。陈澈到的时候，陈安还恶狠狠地瞪着一旁的几个男孩，那眼神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一样。

　　看到陈澈来了，陈安一下如同泄了气一样，瞬间变成一个委屈的孩子。陈澈走过去拍拍他的头，开口问：“为什么跟人打架？”“哥！是他们先出言不逊的！”“什么出言不逊，那叫实话实说！你就是有爹娘生，没爹娘养！”其中一个人开了口，语气中尽带着挑衅。陈安一听这话当即又想冲上前去，被陈澈死死地按在原地。

　　陈澈上前一步，沉声开口：“陈安是没爹娘，但他有哥哥。”他又转头看向老师，脸色阴沉的吓人：“林老师，动手打人确实是我弟弟不对，但是你们处理也得考虑前因后果吧。我为什么没看到这些孩子的家长？”老师被他问得一愣，刚要解释，陈澈又面对那几个男孩：“你们有错在先，得给我弟弟道歉。”他的口吻带着不容质疑的强硬，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被他震的愣了愣。

　　最终，为首的男孩道歉。其他人连带着陈安每人交一千字的检讨书。处理完后，老师将陈安他们赶回去上课，留下陈澈和自己两个人在办公室。林婕关好门，转过身看着陈澈，满眼都是焦急：“陈安哥哥，还有二十多天就要高考了。陈安如果保持现在这个成绩，全国的好大学都能随便挑。您可一定得配合我们，好好看住他，千万不能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我会注意的，谢谢老师。”陈澈的嗓音清冽温润，微笑着应下。

　　出了学校，一席清风卷帘而来，直直冲到陈澈脸上。陈澈向来不喜欢夏天，燥热，聒噪。他抬头看到满目绿意，心头升起一丝别样的情感。“夏天要到了”，他呢喃。

　　回到家，陈澈早早地准备好饭菜，留下一张字条就又离开。他驱车三小时，终于在天完全擦黑时到达了目的地。车前的大灯映出了巨石上的刻字：城郊墓园。

　　与此同时，陈安打开家门，看到哥哥留给自己的字条，上面写着：小安，吃完饭好好复习。我去看看妈妈。

　　陈澈停下车，独自一人在漆黑的墓园中穿梭。最终停到灰黑色的石碑面前。月光从林叶间透过来，正正好好照在石碑正中间的黑白遗照上。照片里的女人很漂亮，是连黑白照片都掩盖不住的漂亮。陈澈凝视着照片，脑海里浮现出这张脸的各种样子。温柔笑着的，失望愤懑的，惊讶难过的……想着想着，他的眼眶陡然红了。

　　陈澈哑着嗓子开口：“妈，马上就是你的忌日，我来看看您。”他说着抬起手背使劲抹了抹眼睛，“您忌日当天小安高考。那天我就不来了，您可别怨我。妈…我的公司要上市了，小安成绩很好，我们…我们都越来越好了。您别担心…。”陈澈独自站在那，碎碎念了好久好久。仿佛天地间只剩了他一个人。

　　陈澈很晚才回家。夜幕低垂，唯一一点月光也被黑云遮住。他到了单元楼下，抬头凝视着整栋楼唯一还透出光亮的一面窗户。澄黄色的灯光将少年淡薄的影子映在窗上，像一副剪影，美丽动人。陈澈扬起嘴角，有句话他说的没错：

　　陈安，的确被他养的很好。

　　陈澈久久凝视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真好啊…小安，能去更好的地方念书了。他会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接受更好的教育…陈澈这样想着，眼眶微微酸胀。可是真到了那时候，他又要怎么办呢…

　　陈澈甩甩头，把那些纷扰的思绪全部甩开，然后迈腿上楼。他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都会好的。

　　小安，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他不会被拖在这，不会像他一样，被生活的压力活活灭掉了理想与希望，也不会变成努力撑起命运穹顶的，渺小的芸芸众生。他的陈安，他的弟弟，他的心上人，要去更远更高的地方，要闪闪发光。

　　马上就要高考了。陈安马上就要逃开这个地方，去到他光明灿烂的未来里去了。只不过，那无限好的未来里，似乎没有陈澈自己的身影罢了。

　　没关系的。

　　陈澈敲开陈安的房门，把一杯温水送进了他的房间。陈澈看着眼前温润的少年，嘴角漾起一弧笑。他伸手揉揉的头发，回应着问他来由的弟弟：“没事。我不打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