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末辰初,林茉儿被宣奈的叫声吵醒。宁艾的兴致在清早就颇高,拉着林茉儿要去城中闲逛。
在一个名叫“膳食坊”的店肆门前,宁艾停下脚步,林茉儿也得以四处观望。最引人注意的,是大路尽头坐落的一座楼殿。
“好看吧?”宁艾顺着林茉儿的目光看去,笑道,“那是‘忆泊楼’,是女王陛下居住和办公的地方。听说之前水族的宫城很大,占了半个现在的渚清城呢!都怪法异给毁掉了!渚清城重建的时候,女王不许宫城大建,就只建了这么个小宫楼,取名叫‘忆泊’,说是为了提醒自己记住战后人们的漂泊流离,不许水族再重蹈覆辙。”
一只划过天空的白鸟闯进林茉儿视线之中,只见那鸟落在了忆泊楼西侧的一间房子外。
“那里是‘信驿’,主管文书信件的往来,”宁艾跟随林茉儿的变化,耐心地朝她介绍道,“不过负责的只是各族各国与灵者汇报之类的书信。你看东边那个……”
林茉儿随着宁艾的指引看向忆泊楼的东侧,那里有个与信驿对称且外观相似的房子。两个房子立在忆泊楼两侧,如同称职的侍卫。
“那个是‘委阁’,平日里有什么需要灵者帮忙的麻烦事,都会在那里记录造册,形成各种不同的任务,然后对应发放给不同职称的灵者去完成。处理好委阁和王室安排的任务,是灵者最主要的工作。”
“哦……”林茉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看,那里是训练场。”宁艾指向忆泊楼正东不远处的训练场。
“嗯!”
“然后那里……”宁艾把手指向忆泊楼正西的一处建筑,刚要介绍,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瞬间,宁艾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拉着林茉儿进了膳食坊,“我们先去吃饭吧,等有机会了再和你说有关别院的事情。”
信使打开被白鸟啄响的窗,取下绑在其腿上的信件。白鸟振翅高飞,离开渚清城的瞬间变换了颜色,一抹青蓝色的影子消失在了西南天际。
信上的内容与章印引得信使的格外注意,只见他表情严肃地对另一个信使说:“快去请依箖大人!”
不久,依箖匆匆赶到,接过一沓文书。
刚出信驿,依箖便被一面带笑容的女子叫住。
“依箖。”
“若水?”依箖看着她提着的竹制食盒,心下了然,道,“又来给她送吃的。”
“听说最近事情多,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想来是没有好好吃饭的。”
谈笑间,两人步入楼殿。忆泊楼正大门对接大路,楼两侧设半宽小路对接侧门。楼体为天青色,第一层是一陈设简单的大殿,大殿内有十二根支柱。两人从大殿西侧上楼,到了用作办公、休息及接待议事的二楼。闲置的三楼较为低矮,分布着与二层相似的房间,用于存放杂物和历年公文。
随着“承守室”的门被推开,正前方映入眼帘的是桌子上堆叠的各类书信文件,水之梦从中缓缓抬头,无精打采道:“若水来了,膳食坊不忙了?”
若水颔首微笑,道:“还好,有善爱在呢。而且再怎么忙,都忙不过你啊,你要是累垮了,膳食坊还开着作甚。”说着,若水将食盒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取出碗面和两盘点心放在水之梦面前。
水之梦接过碗筷,往嘴里随意扒了两口,含糊不清地问依箖道:“信驿那边什么事?”
依箖犹豫道:“……物族来信。”
“物族?”
看水之梦面色凝重,依箖忙道:“你吃完再看也来得及。”
“给我!”水之梦从依箖手中夺过信件,越看越不爽。
依箖轻声问道:“需要请各位长老商议吗?毕竟牵扯各族……”
“不用!”水之梦脱口而出道。沉默片刻,水之梦叹气妥协道:“算了,先把黑晶找来吧。”
待依箖领命出门,水之梦将信件递给若水,道:“物族让各族在三个月后来水族一同参与入灵考查,你怎么看?”
看完信上内容的若水陪水之梦分析道:“虽说是自愿,但水族既是主办,自然是要参与的。只是,这种行事风格,不像是物尊王,倒像是惠王……这些年,各族几乎没有往来,物族此举应该也只是为了加强各族的来往,了解现状……”
水之梦:“各族对是否入灵的标准不一,相对应的考查也不同,这样毫无计划和准备的联考,实在是太胡来了。”
“嗯……因此,各种细枝末节都得注意,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相对应的风险也会增加……”说着,若水警觉道,“您让依箖去找黑晶大人,难道是打算?”
“既是物族的命令,让物族的人去办岂不是更好。”
闻言,若水眉头紧蹙,问:“所以您是打算让物大人负责这次的入灵?”
“怎么?”水之梦不解若水为何这般反应。
若水眼中满是担忧,解释道:“物大人虽是水族长老,与水族王室有斩不开的联系,但到底是物族的少尊主,不可太过依赖。您若实在在意这次入灵考,可以从暗灵选几个人过去。”
水之梦安抚道:“我有我的打算,放心,我不会把别族人当作底牌。只是觉得,让物毅恒去和他们周旋,再好不过。”
黑晶来时恰好遇上离开的若水,眼中闪过一丝心虚,直至若水见礼走远,悬着的心才放下。
水之梦好整以暇地看着推门进来的黑晶,一言不发。
迟疑着,黑晶开口道:“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不管怎么说,他们总不至于害水族,是吧。”两人相顾无言,黑晶心里愈加没底,“你就随便搞搞,各族也不会说些什么,不用太有压力……”黑晶说着,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震惊地看向水之梦,“你不是想我负责这事吧!”
水之梦终于从黑晶身上移开目光,喝了口茶,缓缓道“你家派过来的事,你不帮我解决,多不合适。”
黑晶急忙推脱道:“这麻烦我不接啊,我忙着呢!”
站在门口的依箖拆台道:“如果说唠嗑、喝酒、遛狗、睡觉也算忙,那渚清可找不到比您忙的了。”
“雪怡比我闲啊,你找她啊!”
水之梦看着即将要张牙舞爪的黑晶,少有的恭维道:“你是少尊主啊。寒雪怡确实清闲,但我和寒族王室又不熟。找你,不也是因为你好歹也算是我水族的半个姑爷吗。”
“我……”黑晶被说的哑口无言,“我这……我又没这方面的经验。”
水之梦认同似的点头,思索道:“……听说你在膳食坊,欠了二十金不止。原想着,你如果应了,就帮你把帐平了,再另给你三十金,现在看来……”水之梦长叹着摇头。
“……”
在水之梦的利诱下,黑晶“不得已”地答应全权接手。
另一边,宁艾带着林茉儿刚迈入膳食坊,就看到了正大口吃肉喝酒的寒雪怡。
正逢饭点,膳食坊人满为患,却还是一眼就能看到寒雪怡。只见她坐姿肆意,白色长发懒散扎着。这毫不受束的模样,与一旁端坐着的少年形成了强烈对比。
“寒天!”宁艾精神抖擞,朝那白发少年扑去。
见少年躲开,寒雪怡打趣道:“寒天,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家艾儿来找你,你这么冷淡干嘛?”
“我……”寒天的神情举止写满了无奈。
离近了,林茉儿才得以仔细地去观察二人,没有半根杂色的白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面颊棱角分明。在那如同被雕刻的白玉上,镶嵌着两颗浅蓝色的宝石,极为俊美漂亮。
寒雪怡注意到陌生面孔,笑问道:“这就是黑晶说的,那个茉儿?”
宁艾应道:“嗯。”
“来,茉儿、艾儿,你们俩快坐,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我请客。”寒雪怡招呼两人坐下,调侃道,“艾儿,寒天这小子不懂事,下次你再来,我帮你按着他。”
寒天忍无可忍,对寒雪怡说:“她闹您别闹行吗?”
寒雪怡认真想了想,随后郑重道:“不行!”
自知理论不清的寒天转身就走,寒雪怡急忙问道:“去哪?”
“训练场。”
“你今天不用去书院就不能陪陪我吗?”寒雪怡一脸不可思议,“成天和火林一起你不腻啊?!”
寒天没有应答,走得干脆利落。寒雪怡不满的喊叫,招来了膳食坊的老板娘。
“雪怡大人,”善爱长叹着,端起一盘桂花糕走到寒雪怡身旁,出声制止道,“不要在膳食坊大呼小叫,客人们都还在呢。”
寒雪怡一副主人家姿态,摆手道:“在又怎么了,这不更热闹吗?”看善爱将糕点放在桌上,她警惕起来,打量善爱,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想干嘛!我可没点。”
“我只是想请您多吃,少说。”善爱脸上的笑几乎要撑不下去,“结果我这不要钱的好心倒成驴肝肺了。”说着,善爱作势要拿回糕点
“别呀!你这都送出去了,哪有收回的道理?”寒雪怡手疾眼快地拦住善爱,笑呵呵道,“这个点儿,黑三天也该酒醒了。你再帮我包几份吃的,我给他们带回去。艾儿她们待会要吃什么,记我账上。”
满载而归的寒雪怡心情极好,在膳食坊门外伸了伸懒腰,却瞧见东北方的天际有黑云欲出。
水族正北方向,是大族之一的花族。因受灵力的养护,花族各地常年四季繁花盛开,可谓是花海圣地。
一小一大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穿梭在人群和花丛中。从信驿一路跟上来的旬邑上气不接下气地朝前面的身影喊:“殿下!你跑慢点!你,慢点行吗……”
花瑰回头,不满道:“你就不能快点吗?不等你了!”
在旬邑觉得自己即将吾命休矣时,花瑰终于在“朝阳阁”前停下。
鲜花点缀的木屋门前站着的两个护卫,在见到花瑰时心中不禁咯噔一下,行过礼后,他们小心翼翼地问花瑰:“公主殿下您来朝阳阁做作甚?吾王和长老在议事,您先去别处玩?”
“我不!我要找臭老头!”花瑰小小一个,穿着粉白色的衣裙,天然的卷发顶着歪掉的花环,无比神气地站在侍卫面前,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紧闭的大门。
被为难的侍卫耐着性子,商量道:“公主,吾王交代了,谁都不能进去。”
花瑰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只见她突然掏出把匕首就往自己身上比划,威胁道:“不让我进去,待会出了什么事,我看你们能不能负责!”
在花瑰的威逼下,两侍卫又惊又怕,连连后退。
花瑰径直闯入,打断花文亘与两位长老的议事,负气扔下匕首。跟在身后的三人,皆一副视死如归之态。
花文亘摆手撤下护卫,看了眼气呼呼地花瑰,无可奈何道:“你怎么又闯进来了?”
“你设防不就是让我闯的吗!”花瑰说得理直气壮。
旬邑收起匕首,行礼喊道:“吾王!崇和长老!符花长老!”
两长老见此,不禁摇头苦笑。崇和拉起看热闹的符花起身,道:“吾王,我与符花需着手征集族人对此次入灵考的意见,先行告退。”
待长老离开,花文亘转手整理起散乱在桌上的文书,问:“说吧,做什么?”
花瑰蹲在花文亘的身边,装乖道:“我想去水族玩。”
花文亘瞟了花瑰一眼,摇头道:“你是花族公主,随便去别族是怎么回事,不合规矩。”
花瑰压制着心中的不满,解释道:“没有不合规矩,我是要代花族去参加入灵考!”
“说过多少次别去打搅灼华,怎么就是不听呢!”花文亘表情难得的严肃。
“啊呀,灼华也是好心嘛。”
“好心?他要是不给你,你是打算一直软磨硬泡,还是打算拆了信驿去抢,他那是怕你。”
“你就说能不能去嘛!”
花文亘不理会她装可怜那套,拿起物族来的信文慢慢看起来。
花瑰见花文亘不应,转而威胁道:“你如果不让我去,我就去告诉行香子!”
闻言,花文亘放下信文,笑道:“怎么?你想告我的状?若是让你去了,再走丢,你母亲才是真的不会放过我。”
“我这么聪明,走不丢的!”
见她难得认真,花文亘不禁好奇,说道:“各族有各族的入灵准则和方式,花族术式本就不适宜参与比试。各族能派去的又都是能独当一面的门面,其危险还是有的,我和长老决定花族不打算参与此次入灵考。”
花瑰极为坚定,承诺道:“我保证我会小心的,不会受伤的!”
花文亘将信文收起,交代一旁的旬邑道:“旬邑,带公主回去。”
“我不!”花瑰顺势躺在地上,撒泼打滚道,“你凭什么不让我去!?你个臭老头!”
花文亘不理会她的蛮不讲理,语气淡淡道:“这里是朝阳阁,待会若是有人进来,丢面子的可不是我。”
闻言,花瑰立即起身。
见她极不服气,花文亘道:“给我一个你非去不可的理由。”
花瑰犹豫了片刻,说道:“臭老头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姐姐吗?就是我之前无意间去到人族遇到的那个。”
“记得,你说是木系室护的养女。”
“嗯嗯!”察觉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花瑰连忙说,“那个姐姐是他们在战场上捡到的遗孤,我想大概率是水族的孩子,所以我想代姐姐去看看她的故乡。”
这不算正事的正事让花文亘心中难得有了丝欣慰,他道:“我族与水族虽是近交,但近几年来并无过多联系,你贸然前去怕是不妥。”
花瑰两眼冒光,欢喜道:“臭老头你同意了?!”
“嗯……但要等临近入灵考再去,我会提前捎信过去,你代我去见见水族女王。还有,”花文亘特别叮嘱道,“你去过人族的事,半个字都不许往外说!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这件事你已经说了不下百遍了,我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知道的也只有你,行香子,旬邑和那几位长老。”花瑰达到了目的,言语便敷衍起来,“我看你也挺忙的,我就不烦你了,我先走了。”
花瑰扶正头顶的花环,离开朝阳阁的步伐轻快,与身后怨念极重的旬邑形成了鲜明的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