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对不起

（17）

叶子早上是被阳光叫醒的。睁开酸涩的眼睛，看到的是一条肌肉线条极好看的手臂，手臂主人另一只手圈在她的腰间，她就这样被他抱着圈着踏踏实实睡了整晚。

想起昨晚自己的行为，叶子一时脸热。从前她也花一些心思去接近他，小心翼翼不敢逾矩。昨晚那般的大胆，从未有过，也从没想过他会予以更热烈的回应。

她轻轻转过身，细细看着熟睡中的孟宴臣，这是第一次，她在他怀里醒过来。许是这几日出差累了，他眼下有些许的乌青，下巴上有新冒出来的胡渣。他生得白净，又是个极讲究的人，平日里倒难得看到他这样略显颓态的样子。

叶子伸手轻抚他消瘦的脸，用拇指摩挲着他的胡渣，没觉得扎人，她好奇稍稍摁了一下，想看看刺不刺手。刚一用力，就被头上的人伸手捉住了。

“别闹。”

语气有着睡梦被叨扰的愠怒和无奈，可是因为清晨声音里的慵懒调调，让这简单的两个字充满了魅惑。

叶子觉得，这样的孟宴臣真是性感极了。她恶作剧似的，用力摁了一下他的胡渣。

孟宴臣握住叶子的手，阳光有些刺眼，他顺势将头埋进叶子颈间，闻到她身上沐浴露的清香，一时原谅了她的胡闹。

“起来吧。一会儿还要去上班，你先回家换身衣服，收拾一下。”叶子抬手拍拍孟宴臣。他身上衬衣皱得不成样子，实在不能这样去公司。

虽是不情愿，孟宴臣到底还是放开了怀里的人儿，起身去洗漱。公司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他原想着等忙过这阵子再好好跟叶子谈谈，也给她多一点时间看明白他的态度。可他冷眼瞧着，这人却是待他越来越疏离了，他若再如从前那样等着人家主动过来，只怕是人都要跑了。

孟宴臣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想起那次醉酒被她带回家的场景，也是这样拥挤的空间，第一次看到那样私密的女性衣物的尴尬无措，他不禁轻笑了一下。

出来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着煎蛋和面包片了。叶子正在收拾客厅，昨夜带来的蛋糕已经塌掉了，奶油融化流到了茶几上。叶子拿起蛋糕扔进垃圾桶，“可惜了，没吃几口呢。这蛋糕真的很好吃。”

孟宴臣坐在餐桌旁，转头看着她惋惜的神情，笑道，“下回再给你带。”

“那我要吃伯爵红茶口味的。”叶子佯装认真地提要求。

“好。还想吃什么，你列个清单，以后都给你带。”

以后。她其实只是随口接话，没有想过真要他答应些什么。

“一个就够了，这种热量炸弹我可不敢多吃。”

“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还担心这个。”孟宴臣上下看了她一眼，顺便把煎蛋夹到她餐盘里。

“甜食吃多了会变蠢的。”

“…… 你哪里来的歪理？”

“算了，你不会懂的。对了，等下你自己开车可以吗？我一会儿有点事。”护工刚刚打电话过来请假了，母亲上午有个检查，她得过去陪着。

“去医院吗？”

叶子怔住，她从未向他提起过医院的事情，虽然也不意外他迟早会知道，只是有些事情她确实不知如何跟他说。

“你怎么知道？”

孟宴臣放下碗筷，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

“你母亲手术住院，你每天往医院跑，如果我不是自己发现，你是不是打算一直不告诉我？”

“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叶子喃喃道，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我妈妈恢复得挺好的，没有太大问题，马上就能出院了。”

这的确也是她没有跟他说的原因，母亲身体恢复很好没有什么大碍，她自己都应付得过来。除了冯扬，她也没跟别人提起过这些事。

“那董尚南呢？这个你也不想说吗？”孟宴臣看着叶子，等着她的回答。虽然他大致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可他还是想听她把所有事情说出来。

听到他提起董尚南，叶子猛地抬眼看着他，到底，他还是知道了。

叶子泄气一般垂下眼帘。她推开餐具，双手交织放在腿上，有些事情，她迟早要说的。

“董尚南确实很早就找过我。大概是你身边的女孩子太少了，突然出现一个女生跟着你吃饭听音乐会，处处受惠于你，还是个女网红。他估计以为拜金女终于攀上了有钱少爷吧。”说到这里，叶子自嘲笑了笑。何止是董尚南，她当初又何尝不是以为自己真的能留在他身边呢。

“他和他父亲让我诬陷你，答应承担我母亲的手术费，并且出面请他岳父张长林主刀。其实他也知道，凭那点证据查下去，你不会坐牢。他不过是想引起舆论，说你行为不检点给公司带来负面影响，阻止你进国坤。只是，他没想到翟淼有证据，你会那么快出来。”

难怪，当时警察会那么快上门，凭着那点证据就直接拘留他。恐怕背后也少不了董家的动作。

孟宴臣静静听着，她说这些事语气很平静，可是他了解董尚南的为人，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学生，不知道背后受了他多少的为难。

“那后来呢？他既然没有得逞，你哪里来的钱给你母亲动手术？”孟宴臣问道，那些事情发生后，倒让他下决心接管了国坤，董尚南自然不可能会再做答应她的那些事。

“他岳父，之前董尚南带我和妈妈去找他的时候，张主任就答应帮忙做手术了。后来还帮我们向医药公司申请了特殊用药补助。我卖了外婆留给我的老房子，又找朋友借了一点，凑齐了手术费。”叶子寥寥几句把那段最难熬的日子带过了。

孟宴臣一时愣住，他不知道那段时间她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他拉过叶子的手握在掌心，“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呢？你怎么能答应董尚南？”

叶子看着孟宴臣，看着眼前这个她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集的男人，想起从前他的关照和疏离，他温柔时的笑脸，他嘲讽时的讥笑，一一在她眼前重叠。不忍再想，她转过脸，说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跟你开口的。”

可她终究还是做了这辈子让自己最后悔的事情。

孟宴臣哑声问道，“因为我那些话吗？我当时喝多了。你有没有想过你那样做的后果。我如果追究起来的话，你会有牢狱之灾的！”

想到那些事，孟宴臣气急了。气她不愿意相信自己，气自己犯浑把她推开，当初何故要招惹她。如果不是他，至少她还可以安安稳稳地做她的自媒体，即使辛苦，但她至少可以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把生活过好。

叶子低头微微苦笑，那是对命运的无奈。

她淡淡说道，“一个22岁一无所有的女孩子，面对病重的母亲和高额的医药费，除了自己，还有什么筹码可以献祭呢？”

孟宴臣，你这样一个天之骄子，要怎么懂得，普通如我，卑微如我，是生活的一点风雨都可能摧垮的。可我对你所有的解释，是不是都像是对你优渥人生的批判和抱怨。

可是，你知道吗？你值得所有的好。你只是，只是太善良了，善良到把别人的痛苦都归咎于自己。

叶子看着孟宴臣自责的表情，忍不住心疼。

她把手抽出来反手握住他的双手，这样一双大手，她张开手掌也只够裹住他修长的手指，不似被他握在手掌里那样踏实暖和。

叶子把玩着他的手指，笑着说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蠢啦！之前我们虽然相处不多，可我知道你是底色善良的人，我也在赌你会心软放过我的。你看，事实证明我的眼光很准吧？”

孟宴臣无奈撇了她一眼，她可真是会夸人。

叶子微笑，她抬起眼来望着孟宴臣，认真说道，“孟宴臣，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所谓的歪路邪道都是我自己要走的，与你无关。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你都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自愿的，是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终于，她能够把这句道歉说出口。

孟宴臣将她轻轻揽入怀里，揉了揉她的长发，他叹了口气，“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请你选择相信我。”

“嗯。”叶子抱住他腰间，笑着试探问道，“那么我现在要赶着去医院了，孟总，我能相信你等一下会把碗洗了吗？”

孟宴臣轻笑，可真会顺杆往上爬啊。

陈明宇被总裁室的人缠着问了一早上，他和孟总在香港出差发生了什么事情？平日里冰山一座的老板，今天开会时眉眼间的笑意柔和得让人如沐春风。

发生了什么？陈明宇也不知道，大概是跟蛋糕有关吧。又或许是香港的事情办的比较顺利？可是从前大项目成功收购的时候也没见他有多开心。

搞不懂。陈明宇摇了摇头，抬手巧了总裁室的门。

“进来。”

“孟总，您找我？”

孟宴臣合起手中文件夹，拿起手边纸条递给陈明宇，“我在青禾美术馆定了一幅画，你去取了送到这个地址。”

“好的，孟总。”

孟宴臣似是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对了，再把我上次收的那瓶红酒一起送过去。”

“好的，那没事我先出去了。”

“嗯。”

陈明宇转身出了总裁室。他看着纸条上的地址：枫桥公馆3号，何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