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觉悟了吗?」老人那双漆黑的眸子依然不见半点波澜,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英的身上。
「我不会止步不前的。」英的眼神淡漠,那麻木不仁的神情仿佛被一池静水所荡涤,所有的灵魂都被释放出来,随着清风拂去。
莉雅凝视着她空洞无光的双瞳,眼眶深陷,眉头紧缩:「艾芙娜大人,是否执行计划?」莉雅目光投向远处端坐着的老人,她垂着头,用她那如枯树上凹凸不平的纹路般的手指翻阅着桌上厚重的古老书籍,弹指间,满鬓银丝的老人从座位上离开,缓步走向英。
她手中握着的拐杖由深棕色变为暗紫色,宛如魔兽的血液般的色彩。一种来历不明的液体从拐杖底部蔓延,直至英的脚边,英不禁杏眼圆睁,表情逐渐僵硬,她慢慢抬眸,对上了老人幽邃的眼神,似被浓雾笼罩的潭水,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英发觉到似乎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控制住了她,她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望着老人和莉雅教授神秘莫测的举止行为。如魔兽鲜艳血液般的液体竟连接形成了一道魔法阵,魔法阵的布置很简易,完整的圆形里深刻印记着十字架的图案,十分鲜明的十字图符。地面冒出几道暗光,建筑外本晴朗明媚的环境立刻变得黯然无光,一阵奇风荡悠在密密匝匝的树丛中,就连凶猛强悍的魔兽也纷纷逃回巢穴里。
鲜艳的绯紫色光芒笼罩住英的眸光,无形的魂魄萦绕在她的脸庞。她仿佛放下了心中那颗沉重的巨石,身体变得轻盈无力。突如袭来的困意如潮水涌来,她坠入平静的大海中。紧接着,一团灼烧的烈火烬燃心头,她痛苦地从睡河中爬起,隐忍着强烈的困倦感缓缓睁开双目,「这里是哪……?」不同于她的内心世界那样黑暗,她所处的世界是一个空灵的大海,碧空如洗的蓝天与大海边际处连结,丝绸般柔和的水波浇灭了她心头上的炽火。
英漫步在明镜般的海平面上,困意随空中浮云散去,她沉醉在这番空境之中。垂头望去,水面倒影出她清癯的身姿。她的灵魂似乎脱离了肉体,向遥远的天边游荡。
顿时,英感到喉间好似塞了几片锋利刀片,她猛然咳嗽,鲜血伴着几团黑色雾气从口中涌出。淋漓血液像细密的针尖一般渗透出来,一滴滴侵染在澄碧海水里,逐渐大面积扩散,如彼岸花含苞吐萼之际,她的四周立刻被这奔腾的血色洪流包围。蓝天与血海相连,云层被血河染成红云,天空霎时变得幽暗无光,本空灵清澈的海洋被她亲手塑造成一潭血色死海。
黑暗雾气仿佛灵魂出窍从她的口中吐出,直至汇聚而成一具与英格外相似的躯体。是她,再也熟悉不过了。英默默凝望着眼前与她外貌相同,但只是一具无色人偶的少女,她快被心底疯狂蔓延的野草给淹没了,喉间都是灼痛而又干渴的烈焰。
英尝试触摸面前的少女,眼前人仿佛是一道虚影,她沾满鲜血的手从少女空无一物的眼瞳穿透而出。少女似乎在流泪,虽然在英的眼中她没有任何表情,唯一能证明的是,她的心脏很痛,就如那时少女强行霸占她的躯体那般疼痛,孜孜不倦地燃烧着的烈火依旧萦绕在弱小的心脏处。
她们连合在一起,能感知到对方的意识和想法。英的心脏仿佛被无形枷锁桎梏,仅仅是因为面前的少女在悲恸地哭泣着,没有终点,没有结尾,没有话语,只有那道发出微弱光芒的残影。她在灰飞烟灭之前仍然拥有想要获得躯体的欲望,她多么渴望再次看一看这个壮阔的世界。那道魂魄装载着无尽的欲望随着辽远无垠的血海流淌往远方,永不停息,永无止境。
英缄默无言地望向血海尽头,悲伤落寞的感触从心头油然而生,好似不可抗拒的汹涌潮流,让她无法自拔。幽邃的夜空,笼罩着她孤独的背影。
随着那道残影飘去的方向,英似乎发觉到有两束隐晦的人影矗立在血海边际处,朦胧的泪光打乱了她的视线,英艰难地向前走去,沉重的跫音伴随着水波溅落声回荡在这死寂中,突如其来的困意如巨山压在肩头。
还未等她逐步前进,身临其中的空间旋即扭曲起来,辽阔血海如浮云消逝,连带着那两抹隐隐约约的虚影化为乌有。
半晌后,英微微睁开双目,她仰面躺在木制地板上,缓缓提手拂过泪水浸湿的脸颊。
「艾芙娜大人,似乎成功了。」莉雅蹑足走上前,小心翼翼将面色煞白的英扶起,英木然地凝眸着前方,似乎没留意到近旁的莉雅。瞥眼间,莉雅倏忽目睹到少女的眼眸中闪熠出一道神秘图案,她急遽托住英的脸转向她的视线,莉雅瞠目而视,瞥头递给后方的老人一记眼神。
黑色的火焰,孳孳不息地灼烧着。——黑魔法使者象征性的图案。一贯是刻在眼瞳中或是手臂上。
英抚摩过发红的眼睑,她感觉到瞳孔无法控制,始终阖不上眸,炽烈的困乏感使她抓心挠肝,她已然对外界的声音不知所云,只能呆怔地望着面前的两人谈论着一些她不甚了了的东西。
「果然是与生俱来的黑魔法使者,我想,她比历代以来的先人更加天赋异禀。」莉雅抿紧嘴唇,目光锐利。
艾芙娜伛偻着背,仔细端详着英的眼眸。深彻夺目的黑色火焰图案严紧标志在眼球上,艾芙娜愁眉不展,她嘴唇紧绷,洼陷的眼眶里绽露出一丝幽幽深晦。
如此茫然黝黯的眸光与原初清莹秀澈的眼瞳迥乎不同。
「我不能让她走上那个人的道路。」老人徐徐挺起背,旁侧的莉雅眉间舒展,眼底闪过诧异之色,嘴里小声嗫嚅:「是她么……?」
「莉雅。」老人拍了拍女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必须教会她控制体内的力量。」莉雅抬起头,对上一道岸然的目光,她微俯身子,把手放在胸前,以表示对老人的尊奉。
英悄无声息地来到莉雅身后,她垂头沉思,随即神色恂恂地扯了扯女人的衣角,「莉雅教授,为什么我会感到悲伤?……」她扼腕叹息,回眸望了望窗外依稀穿透而过的一束朝晖,陷入在这一瞬的和煦之间。
女人低眉垂眼,少女落寞怅惘的面容让她不禁游思妄想,女人想说些什么,又全都藏匿在心中,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少女,唯一使莉雅坚信的是:在前方等待她的将会是无尽的荆棘道路。
冰天雪窖,崇山峻岭。苍穹之中鹅毛大雪弥天盖地,风雪潇潇竟掺杂着醇烈刺鼻的血腥味,冰封大道上蜷卧着数具惟妙惟肖、栩栩欲活的人形冰雕,雪糁顺着雕塑额面滚落,化作晶莹水珠似人形冰雕两眼中噙着的血泪。
走近一看,才发觉,人形冰雕竟是一具具人类尸骸被冰雪凝冻住所呈现的雕像。雪地上血流成渠、白骨露野,随着时间流逝,漫长血泊被永远封冻在这雪尘之中。那些尸骸的双眼充斥着恐惧、迷惘之色,她们骨化形销、死不瞑目。这场暴风雪仿佛是她们的冤魂在作祟,恣情肆虐着这片雪地。
一个女人,不,是一个怪物。似乎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正在若无其事地散步。
这个“人”的身体诡谲怪诞,像是用几只不同种类的魔兽随意组装成的一副躯体。唯有那张较为精致的脸蛋不同于魔兽那样面目狰狞、青面獠牙。但是比起正常人类的肤色,她的脸蛋惨白得恐怖。须发苍白且蓬茸,直落在她的脚边。一双琥珀色眼眸明光铮亮,她侧目乜斜,傲睨一切,朱唇皓齿的她永远挂着笑靥。脸颊两侧的尖耳比精灵族的耳朵还要纤长,手上和脚上的指甲好似经过长期打磨,磨炼地十分锋利。
她漫不经心地向其中一块冰雕吐出一口痰,那痰逐渐蒸发,随即,把厚实的冰层腐蚀,直至冰层里的干尸被蚀刻出一处深彻的窟窿。
她在寻找着什么,又或是一直朝着前方赶路。
远处,几个身穿盔甲,手持利刃的女人在暗中潜伏,她们默默观察着那只怪物的一举一动,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不久后,一个棕红色头发的女人开口道:「我们就一直盯着那个怪物看,什么事也不做吗?」她看上去心急火燎,又透露出一丝心烦意乱。紧紧握住利剑的双手手汗淋漓。
「你认为我们有办法对付那个被称为“傲慢恶魔”的怪物吗?」身旁的绿头发女孩喃喃细语道,她伸手锁住棕红色头发女人的左手,以防这个急性子的队友心血来潮地冲出去与傲慢恶魔对抗。
「怎么没有?不试试怎么知道?说不定是个纸老虎。」棕红色头发女人狠狠甩开绿头发女孩的右手,她起身舒展蹲坐长久而感到麻痹的身体,活动了一下四肢,手持利刃在空中劈开,犀利锋芒反射出远处怪物骇人、硕大的身躯。
「你疯了!不要命了!」另一位佩戴着眼镜的短发女孩匆忙站起来阻止跃跃欲试的棕红发女人,「萨拉,该怎么办?」她扭头望了望这个叫作‘萨拉’的绿头发女孩,语调忡忡不安。
萨拉摩挲着下巴,虚汗顺着脸颊划过,「先别急,莫尔玛。我们的任务只有侦查,没有必要拿生命去冒险。」萨拉拍了拍莫尔玛的肩膀,可是一向好战的对方似乎并没有放下想要同怪物战斗的念头。
风雪纷飞,腥风血雨,始终不能停息的暴雪犹如死去之人久久无法驱散的怨灵。鹅毛大雪周旋在怪物四周,她所踏过的雪地上,整齐划一地铺陈着一具具人形冰雕,每具冰层里的尸骸,僵滞的目光一致凝视着怪物。反倒这只怪物连悄悄瞥视的眸光也没有献给她们,她依旧挂着娇媚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