铢积寸累的冰雪堆聚在坍塌的废墟上,在这惨绝人寰的险境中,早已隐没了生机。
似乎从某个檐瓦下隐约传来窃窃幽咽声。一个还存在意识的女孩从噩梦中苏醒,她轻轻挪动自己的四肢,微微张口,吸收这个狭隘空间里仅存的空气,她不禁面容扭曲,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难闻气味。
她尝试活动手臂,然后是大腿,左手似乎骨折了,但好在她保下了性命。女孩试图推开一旁裹盖住她的重物,耗费全身力气,她终于望见一束微光打进她的瞳孔中。
她向着那束光前进,强大的求生欲望使她战胜了痛楚。幸好积压在她身上的重物不算多,否则她早已身亡命殒。
女孩从狭窄的空间脱离,迎面是扑鼻而来的腐烂气息与冰凉的朔气。她努力回想起一切,在这场灾难来临之前,她正在与家人在一起享用午饭。后来,一个不速之客闯入村子,母亲嘱咐她和她的妹妹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随后拿着铁锹跑了出去。
之后房屋被摧毁,系梁崩塌坠落。
她环顾周围的一切,破烂不堪的废墟,还有几具被冻僵的尸骸,大雪带来枯枝败叶掀起七零八碎的尺椽片瓦,这般死寂的场景,谁还能想到今早上她们还在其乐融融地吃着午餐。女孩想开口大哭,她像只无依无靠的小动物,蜷缩起瘦弱的身躯,环抱成一团,身上的伤口似血花绽开,伴随冰冷的雪雨降落在肩头,使痛感愈来愈强烈。
女孩用余光瞥到一个陌生的身影,她缓缓转过头,那人一副妖形怪状的模样,在原处徘徊。她慌乱不安地藏匿在颓垣败壁之下。
那人绝对是侵入村子的不速之客,是它亲手造就这般惨无人道的场景。女孩默默扫视着一旁的碎瓦颓垣,还有那雪地中的数具人形冰雕。
她绝望地看向天空,强忍着眼眶中如泉般喷涌而出的泪水。偶然间,若隐若现的呜咽声传入她的耳中,她顺着声音袭来的方向望去,那是卧室的方向,女孩想到了什么,立即奔跑过去。
在房屋崩塌之前,她的妹妹躲在了卧室中。那声幽咽一定是她的妹妹传来的,女孩的速度极快,她紧贴着断壁走动,以免被那不速之客觉察到。
「莉莉娅……你还好吗?」女孩站在废墟上方,她用尽全力把最上方的系梁挪开,动作极其谨慎,她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废墟底下一片黑暗,女孩连续搬移三片系梁,随后大口喘气,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刺痛感犹如子弹穿过她的头颅,使女孩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一瞬间,她立马站稳脚跟,心怯地叹了口气。那哽咽声不知是什么时候早已消失殆尽,她心中紧绷一根弦,那根弦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女孩平日里最不舍得让妹妹哭泣,可这个时候,她十分期望妹妹能用哭声向她示意她还活着。
直到女孩挪动第四块系梁,底下似乎有什么动静。她匆促地把耳朵抵在唯一与地底下连接的小孔中,粗重的呼吸声袭进耳中,女孩的表情由焦急转换成释然,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跌落,落入浪静风恬的大海里。
「莉莉娅!我马上救你出去!」女孩朝那小孔喊道。当她开始挪移第五块系梁时,全身已筋疲力竭,手使不上力气,只能用脚,万般无奈,她甚至用嘴咬住系梁的一角。
「姐…姐……」废墟底下传来低哑的颤音,女孩这时已经挪开第六块系梁,她无力地瘫坐在一片木板上,气喘汗流。阳光射进废墟底下,这才让女孩清晰地望见里面的场景,她看见了,看见了她的妹妹,少女呆滞的目光紧盯着女孩,眼神犹如死人般的停滞不前。
女孩咬牙切齿地踹开裹盖住少女的最后一块系梁,眼眶中泪花打转,她慢慢伸手抚摸少女苍白的脸颊,面前的少女涕泪交加地望着她的姐姐,她的两只手臂早已断裂。
二人依偎在一起,温暖的阳光透过鹅毛大雪映照着两人,格外刺眼夺目。
「姐姐……妈妈呢?」这个叫作莉莉娅的女孩正被她的姐姐紧抱在怀里。二人的泪水汇聚集拢,在此刻,她们有千言万语想要向对方倾诉。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昂首望天,她轻轻握住妹妹断裂的左手,用喑哑的声音问道:「还能……站起来吗?」
女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尝试挪动双腿,却发现左腿已经骨折,右腿已经脱臼。似乎只要稍微触碰一下,她的全身就会如同这遍地的废墟般轻而易举地散架。
少女万念俱灰地望着怀中的妹妹,她的灵魂仿佛随着大雪飘飞往天际。谁能来救救她们……?
「姐姐……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莉莉娅用着天真的语气问道。她在微笑着,她的笑容比透过密布乌云穿射而出的那一束微光还要灿烂、温暖。
刹那间,女孩的额头处突兀地浮现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窟窿,仿佛有某种无形利器瞬间穿透她的脑袋。临死之前,她那惨白的脸上仍旧挂着那温煦的微笑,饱含泪水的眸光渐渐涣散,随后如同风中摇曳的蓬草般倒在身前少女的怀里。
「莉莉娅……」少女惊愕地望着怀中的妹妹,她用那沾满尘垢的手掌轻轻拂过女孩苍白的脸颊,只见女孩没有了呼吸,一双凝滞的眼瞳使少女大脑一片空白,洒满世间的暴雪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停止。
「真是令人羡慕的姐妹情啊。」冷不丁的声响从背后袭来,少女胆寒发竖,她慢慢回过头,空洞无光的双目对上那人的双眼,那人的身上,一股寒气悄然弥漫,仿佛来自幽暗深渊的气息,令人发指。莫过于她那铮亮夺目、妩媚娇艳的琥珀色双瞳,仿佛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所有与她对视的人都深陷在这道炽热的眸光中,难以挣脱。
女孩的心脏已经提到嗓子眼,她没有逃跑的力气,她开始想象人在死亡之时的感受。眼前的女人一直挂着可怖的笑靥,她徐徐走来,直到与女孩只有一尺距离。
女人蹲下身子,伸出细长的手指,对向女孩的额头处,冰凉的雾气笼罩住女孩的脸庞,她紧盯女人那对水晶般透亮的眼瞳,目光黯淡。她已经想到她死去的样子,和妹妹同样被身前女人的利器穿透脑袋。
雪片被利刃切开,完美的弧线呈现在空中,利剑反射眼中尖锐的凶光,伴随女人的头颅划过那道弧线,鲜红血液掺杂着晶莹剔透的雨滴如同彼岸花在天际中含苞绽放。
一颗头颅在雪地上缓缓滚动。鲜艳的血河在皑皑白雪上勾勒出一副绚丽的画卷。
「原来恶魔的血液是红色的,还以为同那些怪物一样呢。」前方站立着一位棕红色头发的女人,她表情不屑地望向那颗头颅,随后把沾满通红血液的利剑插入雪地里,从丝质衬衫上撕下一角,嫌弃地把那剑上的污渍用力擦拭一番。
「没有事了,孩子。」短发女人塔琳用着轻柔的语调对眼前目光呆滞的少女安慰道。她微微俯身,决定使用医疗术为这个孱弱的少女治疗,一丝淡绿色的光芒在手心里凝聚,汇聚成一团。
匆遽的跑步声由远到近地传来,棕红发女人莫尔玛向后望去,只见那位绿头发女孩萨拉面流冷汗地跑向短发女人塔琳。
「塔琳,这孩子……」萨拉还没有说完就被身前专心为少女治疗的塔琳开口打断,「这孩子已经慢慢脱离生命危险,不过她怀里的女孩……」塔琳的语气由平和到凄然,她默默摇了摇头。
萨拉望向紧紧抱住怀中死去女孩的少女,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眸中饱含恐惧与绝望之色。萨拉低头叹息,如果,她们能来得早一些的话。
「这个怪物不会真死掉了吧?」莫尔玛拾起利剑,豪爽地扛在肩头,然后漫不经心地向那颗头颅走去。
「小心!在还未确认结果的情况下,最好保持警惕的心理。」萨拉朝莫尔玛大声说道,不过莫尔玛似乎没有听见,她甩了甩她那热烈如火焰的红色秀发,好似在向不远处的萨拉传递她满不在乎的态度。
莫尔玛来到头颅的面前,鄙夷不屑地吐了吐口水,随即用利剑朝向头颅最中央重重往下插入,脑浆伴随血花在瞬间炸开。
远处的萨拉扶了扶额头,为莫尔玛捏了把冷汗。
「莫尔玛!别太轻敌了,万一……」对手毕竟是令全人类闻风丧胆的恶魔,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被击败。
「头没了,我不信哪个生物会存活。」莫尔玛举起沾满脑浆和血液的利剑,本想扛在肩上,又打消了念头。「赶紧走吧。」
「我们是时候该撤退了,还能站起来吗,孩子。」塔琳温柔地说道,她轻轻拂过少女额前的碎发。
不知是哪个角落里,冷不丁地传来一句陌生的声音,「你说的没错,没有头谁也活不了,但是,没有人说过一个人只能拥有一颗头。」这句话如暴雪击打着三个人的耳畔,她们惶恐地环顾四周,塔琳和萨拉赶忙握紧躺在地上的利剑。
飓风咆哮,卷起残雪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一切残破的景象,扑天盖地掠过断壁枯枝。突如其来的烈风令在场的人不寒而栗。
顷刻后,众人见一切安然无恙,又逐渐放下惶惧的心理。
「赶快撤退,趁危险还没有降临。」萨拉指挥众人原路返回。
不久后,三人逐渐远离这座变为废墟的村庄。
一切正常的景象使短发女孩塔琳不禁感到疑惑。未免也太过简单了,从对付恶魔这件事看来。她回首望向远处的残垣断壁,悲凉同情的情感从心头油然而生,她在心中默默祈祷:「愿大地之母安抚她们的魂灵。」
塔琳感到眼镜被雾气笼罩,变得十分模糊,她摘下眼镜,匆忙为镜片擦拭。殊不知,这个行为将让她葬送生命。
废墟里,一个被冻僵的尸体动了动左手的手指,紧接着是右手的手指,随后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从雪地上爬了起来。
这个村民的行为一反常态,她摆着骇人的动作,看上去仿佛是被神魔附身一般。
她睁大了眼睛,眼角慢慢流露出黑色的泪水,本乌黑的双瞳竟一点一点褪色成琥珀色的眼珠,她嘴角崩裂,惨白的脸上呈现出毛骨悚然的笑容。
她抬起细长的手臂,伸出右手手指,仿佛是刻意指向某个方向,她的头向右倾倒45°,快要把脖子扭断,脸上仍旧挂着灿烂的微笑。
一刹那,一根锋利的冰柱划过天际,从茫茫迷雾中穿透而过,朝正在擦拭镜片的塔琳投来。
而在塔琳前方的是浓重、弥蒙的雾气,她没有注意到危险正向她一步一步靠近。「奇怪,为什么会擦不干净?……」她小声嗫嚅着。
冰柱穿过最后一层迷雾,映射着明锐的锋芒,准确无误地朝向塔琳的额头处,径直贯穿了她的脑袋。
眼镜垂落在雪地里,玻璃镜片宛如晶莹水珠般破碎,寒光映照出女孩怔忪的眸光。
她无力地向后倾倒,直到断气时,她的眼眶中满含泪光,开裂的嘴唇颤抖着,想要对身后的战友警告的话语迟迟未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