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骄傲地说着。
[只是贵了些。]他又叹了口气:[小姐们都喜欢去前头的聚宝阁。]
[多少银子?]
[姑娘要是诚心要,四十两银子,这是能给的最低了。]
确实有些贵,不过我现在也算是个小有点钱的人。
[很好看。]顾卿之将银簪插在了我的发髻,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拉着我向前走去。
[公子,还未找您银子呢。]小贩见我俩离开赶忙说道。
顾卿之摆了摆手。
小贩还是坚持追了上来:[公子既不要银钱,那这玲珑玉配便赠与公子吧,玉佩是同这并蒂莲花簪一同打造的,只是莲花簪因为价钱一直没有卖得出去。]他说着说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顾卿之将其接了过来,与其他的玉佩不甚一样,这玲珑玉配小巧的很,双团中间是一颗圆润冰透的翡翠,顾卿之看了看我发髻上的莲花簪,唇角笑意不明,顺手将这玉佩挂在了自己腰间。
他今日穿着月白色对襟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腰间是朱红白玉腰带,这白玉玲珑玉佩倒和他今日的衣衫搭的很。
[让开,快让开!]我正逛着起劲呢,燕京当真是富贵迷人眼,人群中突然传来惊呼声,眼眸下意识的扫过去,只见街头前方的马车不知怎么的失了控,马儿受了惊,直直的向这边冲撞了过来,坐在前头的车夫吓得脸色惨白,使劲的拽紧缰绳,口中大声呼喝,却没有半分作用。
[池故!]那马车直直地往前冲,风吹起车帘一角,里面正坐了一个约莫六七岁左右的女童,应是被吓坏了,脸上的泪痕还未干,白嫩的小手正拼命的抓着车厢边,一不小心就要被甩出去。
我大声喊道,那从二楼一跃而下到马车上的穿着霁青色圆袍的人正是池故,事出紧急,即便顾卿之已吩咐暗处的手下去救人,还是因为距离慢了池故一步。
顾卿之的人一跃而上顶了车夫的位置,控制住了失控的马车,我反拉着顾卿之向马车快步走去。
池故抱着女童从马车上下来,我与池故四目相对。
[七安?]池故带着点不确定,我与池故已五载未见,我从一个小丫头到现在人人赞道唱相思的戏子容貌艳丽,也属实是大变了样。
[池故。]我轻声唤道,算是回答了他的疑惑。
[七殿下。]池故将女童放下,俯身双手作揖对顾卿之行了一礼。
池故让匆匆赶来的小厮将女童送去左旗将军府。
此处不是说话之处,我与顾卿之同池故去了他的府邸。
池故是先皇为当今圣上选拔的人材,先皇在世时曾言得池故乃为燕京之幸,池故如今的府邸亦是先皇在世时赏的,位于京中的繁华地段,万金难求。
[你如今住在客栈终归不是长远之计,不如就搬来与我同住吧。这府邸日日清冷的很,你来了我也算有个熟人。]池故喝了一口茶,静静的看着我。
[有什么事尽管来寻我。]他放下茶杯,缓步走到我面前。
命运似乎兜兜转转还在重复着从前的轨迹,我恍然间觉得这近几年的光阴似乎都被我攥在掌心,彷佛还是十岁那年,他对着墙角里的我轻声许下的承诺:[来寻我。]
池故说的也不无道理,我顺说推舟留在池府。
顾卿之一脸委屈,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我眨了眨眼。
池故作为接待顾卿之的使臣,顾卿之留在池府也很合情合理,池故很痛快地同意了。
池故给我安排的院子中有一棵桃树,枝叶浓密,恰好在窗前留出一片阴影,我来了池府之后就经常坐在窗前看书,听着竹兰和竹秀争吵我今日唱的戏有没有昨日的那出好听,两人争执的声音逐渐远去,院内又转为一片寂静,窗外偶尔有风静静地吹过,带来桃子成熟的清香。
阴影下书本上飘逸的字迹变得模糊,我有些昏昏欲睡,正是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是有人一点一点的托住了我的脑袋,是双温暖而白净的手掌。
[顾卿之?]一双半睁开的眼睛茫然地自上而下的望着他。
顾卿之挑眉,很少有人会直呼他的名字,哪怕是其他皇子公主,也会为了彰显兄友弟恭称呼他一声皇弟或是卿之,突然听得一声顾卿之,倒叫他愣了一下。
他似是知道我还未清醒,将我的头扶正:[看什么书困成这样。]
我鼻尖嗅得一股甘松的香气,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一些诗词歌赋罢了。]
我并非不识字,有时看戏听戏子不知亡国恨,也能道出一两句:[若识抱负好儿郎,山河定无恙。]
过了两日,许是池故见我终日呆在府里怕我无趣,亦或是他休沐,一大清早就见竹兰带着其他侍女鱼贯而入。
[小姐,大人给您添了许多首饰,您看看今日要不要选一样带着去游玩。]
丫鬟拿来了四个装首饰的盒子,第一个红木雕花盒子的内部被分成一个一个的小格子,足足放了二十对耳坠,有玉制的,也有些金银材质的。
第二个木嵌白玉的双层首饰盒里则是簪子,步摇一类的,底层置了簪子,上层则是步摇,满满当当的看花了眼。
第三个水墨兰花的圆形铜盒放了些扇坠,禁步。
第四个看着轻便些的木盘里装着不同的精致的绢花。
另一个丫鬟将柜子打开,里面按颜色深浅,整整齐齐的排列了十八套衣裳。
竹兰和竹秀倒吸一口凉气,池府没有女主人,这些东西从来没有在池府出现过,难怪她们如此惊讶。
我比两个人稍好点,不动声色的将手放在膝盖上,暗暗吐了一口气。
在池府的这几日,顾卿之没事就拉我出去逛街,许是真的对燕京好奇,他买了一大堆没用的东西,最后这些都落到了我的匣子里。
原是京中一座山头的桃花开了,众人约了池故赏花,故而今天带我出去。
顾卿之不大明白赏花有什么好去的,但心思已经被甜甜糯糯的桃花糕勾了去,偷偷将桌上一整碟桃花糕都吃进嘴里。
我无奈的声音在屋里响起:[你少吃些,当心糯米吃多了积食。]
顾卿之素来讨厌别人对着他管东管西,但若那人是许七安,他倒觉得没那么讨厌了。
我换好淡紫色的裙衫,见顾卿之还在一旁坐着随口问道:[这件衣裳好看吗?]
顾卿之点头如捣蒜,我又问:[那前两日穿的湖蓝色呢?]
顾卿之懵了,他挠了挠头,试探着问我:[也好看?]
竹兰和竹秀噗呲一声笑出了声。又急忙捂住了嘴。
算了,问他还不如自己照镜子,我进了屋对着铜镜照了许久,一会紧一紧腰带,一会换个簪子。
顾卿之不懂女子那一套,他只觉得许七安屋子里是不是藏了什么宝贝,怎么一出门又变了个样,先前拿玉簪挽着的长发似乎梳了新的发式,口脂的颜色也不一样了,又新描了胭脂。
那胭脂村的许七安的脸庞艳若桃李,更凭添了几分明媚。
[七安,收拾妥当了吗?]池故换了身暗红色的圆领衫,他本就生的白,这个颜色映的他更是白净。
出了池府,恍然看见门口停着的豪华的马车,车厢外挂着一圈珍珠流苏,正中间刻了一个大大的”季"字,挂着的帘子是金线密织的,掀起一角,正是季三小姐季袆景。
新换的衣裳裙摆有些长,上马车我的脚被绊了一下,就在我以为要摔下去时一双手臂紧紧扶住了我,顾卿之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没事吧?]
若是此时有根线,我怕是要轰的一下烧起来了。
难怪桃花盛开能引得这么多人前来,依山傍水,不远处又是皇家寺院,可不是这么多人前来游玩呢。
我原以为我融不进去这样的场合,毕竟我只是个戏子,即便池故托词我是自幼结识的妹妹,也改变不了之前低贱的身份。
却不曾想我与季三小姐一同从马车上下来时便被贵女们团团围住,一个个七嘴八舌的问道:[这就是七安吧?生的真是好看。]
还有的抹着眼跟我抱怨;[三娘盼郎归处真是难过的我控制不住....................]
我抬头看向季袆亭,她冲我展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一阵热闹之后,我与顾卿之找了一阴凉处席地而坐,嬉笑打闹的声音从前方桃花林传来,我抬眼望去,只见池故变戏法似的从袖口处拿出一支桃花簪,轻轻插在了季祎景的发髻上,她今日绾的京中女子最爱的堕马分肖髻,那桃花簪插在侧边,倒显得她一举一动更是俏丽灵动,俩人都红着脸,与之交好的贵女和公子都在旁边起哄。
我看着看着就想到前两日池故送了盒胭脂来,见我喜欢才笑着与我说道我与季祎景肌肤白皙,季祎景喜欢,想着我可能也喜欢,便让他转送与我。
[奴婢听说前几日季小姐问大人她新换的胭脂如何,怕不就是小姐手中拿的这盒,若是以后季三小姐当了咱们池府的女主人.................]
我在旁边将铺开的纸一张张的理好,竹兰还以为我没有在听,便闭了嘴。
我一边叠着,一边心里止不住的想季祎景双颊绯红,含羞带怯的问池故好不好看的场景。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我努力的回想我和池故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想来想去彷佛只有初见的时候,池故夸了一句今日画的眉挺好看的。
那是紫鹃姐姐给我画的远山黛,直至今日,我画的眉依旧是远山黛。
[无聊死了,走了,本殿下今日兴致不错,带你去旁边古道上赛马去。]他今日倒是奇怪,往常从来不用尊称,今日怎么突然自称起来了。
[我不会骑马。]我偏过头,他的眼里一片澄澈,什么怜悯的神色都没有,彷佛真的是突然来了兴致。
[我教你。]我被他推着往古道走。
顾卿之特意给我挑了匹略矮了马,让我踩着他的手爬了上去,他怕我害怕,先牵着缰绳拉着马在古道场外的草地处镀了几圈,等我慢慢适应了才教我如何勒住缰绳控制方向,教了有小半个时辰,他便已经能撒开手由我一个人驾马慢慢的跑两步了。
[你看,骑马很简单的。]顾卿之看着我紧张且兴奋的模样,不知为何一直盯着我看,注意到他的目光,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慢慢练吧。]
顾卿之翻身上马,凑近我的马坏笑:[只这速度,可算不上骑马。]说罢猛一扬鞭子,身下的马儿长啸一声朝前飞驰而去。
失了缰绳的马儿一瞬间撒开了蹄飞奔起来,我吓得搂住马脖子,听见自己心跳剧烈的彷佛要跳出胸口,人生头一次冒出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
顾卿之自后面驾马飞奔过来,在我以为要被摔下马背时,他猛地将缰绳拽在手里,马儿的速度慢了下来,我眼前一花,还未缓过劲,只见的他束起的高发辫和暗红色的发带。
两匹骏马一黑一白的并排飞驰,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慢慢的找到感觉,驾着马加快速度,记着先前的仇,我扭过头去看顾卿之,他却没有再加速,就那样跟在我身后。
时间如流水,匆匆不回头。转眼我已在池府住下小半年,冬日的燕京不是很冷,只是萧瑟的景象让人不免觉得有些凄凉,
[七七,烤红薯。]顾卿之疾步进了院子,从胸前掏出了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
[桥边陈记买的,竹兰说那的烤红薯好吃,我一大早就去了。]他吃着烤红薯,眯着眼睛,一脸的享受。
燕京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我望着院子里落下的雪和竹兰竹秀齐齐地叹了口气,指望这点子雪堆雪人呢,难啊。
顾卿之笑了笑,他一袭青衣在这格外的显眼:[还是望京的雪下的久,整个冬天都不带停的。]
年初池故下了早朝,同季三小姐一起回了池府,这半年来,我与季三小姐也算熟识,她确是个极好的姑娘,那样的明媚,便是这寂寥的景色也因着她的到来显得不那么凄凉。
她笑意盈盈的给我发着压岁钱,午膳是在池府用的,因着气氛,大家都小酌了几杯,顾卿之一大早去买了烤红薯,用过膳就回去休息了,季祎景也回了丞相府,我与池故面对面的坐着。
[池故..........]
[嗯?]池故抬头看我,我一时顿住了。
我要怎么开口?
我开口说些什么?
询问池故为何不来寻我?
我与池故说到底也不过是年少的情分。
暗恋之所以成为暗恋,是因为它藏在月亮的背面,一次又一次地口是心非和欲言又止替它做着掩护。
[池故...........]我借着酒劲再次开口。
池故依旧抬眼看我。
[池故,你当初高中时,怎么没回去寻我啊,我饿了好久,每天都饿得睡不着............]我本来只是想问问,故作平静的问问就好了,哪怕是他说他没时间,或是于礼不合,亦或是有了心仪的人不便,我都接受,可我远远没有自己想的这般平静,一开口我便不自觉地带上了颤音,眼泪含在眼眶,要落不落。
[非是我未曾找过你,当年上任稳定后,我曾派人前往云州戏班寻你,若你肯跟我走,我必定待你如亲妹,班主夫人却告诉他们你已决意留在戏班,若我再提出这种要求,只好将你逐出戏班了。]池故面上一懵,忙开口解释道。
他还记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当年可是说要成为最有名的花旦的。
我愣住了,我想过很多原因,唯独没想过竟是这样。当年池故迟迟未来寻我,为了抓住那一丝丝见面的机会,我跪在班主夫人门前,学了当年她成了角儿的戏。
戏班里想学这出戏的多的是,我只能拼命努力才能让班主夫人记住我,三个月后我终于有了资格。
就是这出戏,让我踏上了戏台,让我唱出了独属于我的[相思劫],让我在戏馆翻了身。
[七安,我定待你如亲妹,如今这就是你的家。]池故看我愣住,细细思索出了其它意思,若是当年的我知情,今日也不会问出此话。
眼前少年的模样有些模糊,叫我有些看不清,过了这样久,他来的这样迟,他说这就是我的家。
我趴桌子上安心的闭上了眼。
曦光倾斜而下,我立在树下望着他牵着季三小姐的手进门,枝条在她头顶垂下,树梢渐长,蓓蕾初发,树下的少年也曾鲜衣怒马凌云志,应是人间第一流。
年后开春左旗将军夫人和季三小姐越发的爱往池府跑,听说这左旗将军的夫人是位极其爱听戏的女子,原先京城的戏馆都被她跑遍了,那日池故和顾卿之出手救下的孩子正是左旗将军的嫡长女,听说我住在池府后恨不得将池府的门槛踏烂。
她们每次在这的时候,池故也会来我这小坐一会。
戏馆有戏馆的规矩,唱戏不能乱着唱,即便这将军夫人只是听个乐,我也得上好妆,扮好行头。
从云州带来的东西不多,有些紫鹃姐姐她们又带了回去,这将军夫人知晓我的性子,曾大张旗鼓的向京中戏馆买过行头。
[我们七安现在可是有名的角儿,托夫人的福,我和袆景也来凑个热闹。]池故牵着季袆景的手笑着走了进来,长裙曳地,她今日换了颜色,嫩绿色外衫衬得她的脖颈白的晃眼,像是这万紫千红下蒸腾出的雾气。
她性格活泼大胆,被娇宠着长大,却又是这样的好相处,不管看向谁眼里都带着明媚的笑意。
我去厢房上妆换行头,几人在屋里煮了茶,季袆景笑着和将军夫人乱作一团,池故嘴角带笑不知在说着什么。
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我微微笑着摇头。
春去秋来,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顾卿之似乎打算在燕京定居,他在池故旁边买了处院子,看的我啧啧称奇,这院子奇就奇在后院有扇小门,推开门有几个台阶,下面便是堰水河的一段。
原来这院子的后院是依水而建,后门出去便能看到堰水河上摇着的乌篷船,对岸后院洗着衣服的姑娘。原是院子有些小了,在燕京不好出手,便连着堰水河又扩了一圈。
燕京并不像望京那般多水多河,偶然间见到这样的景致也算是别有风情。
瑞雪兆丰年,燕京今年的雪花飘落的似乎大了些。
池故和季三小姐要成亲了。
圣上和皇后娘娘亲自下的旨意。
我在顾卿之这的时候是池故身边的羡回亲自来送的请帖,请贴上是池故的笔迹。
我看着请帖出神了很久,觉得自己有些没出息。
燕京城里的消息像是长了脚似的,我在顾卿之这待的一会,燕京大街小巷传的皆是中书侍郎池故和季相家的三小姐季袆景喜结良缘。
我理顺的思绪又变的纷杂。
[终有一天会是这样,或早或晚罢了,现下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默默对自己说。
大约我心中的欣喜和落寞都来自于不甘心,我不甘心只做池故眼里乖巧听话的妹妹,我渴望着有一天和他手牵手漫步的时候假装不经意的提起两人的过往,我盼望着他能知道,在那样漫长而孤单的岁月里,我曾相信他一次又一次。
我低着头,不想让顾卿之看见我通红的眼眶。这一刻我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我被困在过去的岁月里,不停的在原地打转,我以为在池府的这些日子,我已经学会了放下。在和季袆景相处的过程中,我无比清楚的知道她是个多好多好姑娘,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呢?连自己都被她深深的吸引,何况是一早与之相处的池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