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转逝,次日清早,军士操练的整齐呼喝声如常响起,响彻营地。
二十年,如一日。
虽然如今瘴毒肆虐,不同往日,但急也无用,只能等药,大体上,其余还是一例如常。阿离估算着时间,将新制好的药装瓶盖实,整衣走出帐中。
山中渐亮的熹光中,黑甲披身的士兵们执矛握盾,听从军师的指令,拳脚颇有威势。阿离站在一侧,注视着,等候着白衣似雪、银面如冰的军师。
目光相碰时,她微微一笑,眼眉清莹,犹如朝露之美。
相柳训着兵士练完最后一遍,收了声势,过来寻她,并肩走入他的军师营帐。
帐内还燃着灯火,明亮的天光透过粗布拼接的帐面照进来。相柳落坐于塌,翻看文牍。
阿离弯身把那瓶药放他手边后,摆弄着案上的其他器具,先准备煮一壶茶。
安静但并不沉闷,他们之间,很多时候已经不用怎么言语,两个人待在一块儿,各自做各自的事,岁时流淌过去二十年,静好寻常,最是人间难得。
可惜身处不平之世,风波愈起愈频,好难长久。
士兵来奏报时,阿离的茶才刚试上火。
“军师,又有两名士兵死了。”
相柳面色骤变,立即站起来,阿离也即搁下茶壶,随之走出。
清理出的山坡上,两具尸体摆放在柴堆中。百来个士兵神色肃穆地站在周围,见相柳走过来,沉默地让开道路。
面具遮掩了相柳的神情,他敬了一碗酒,酒水浸入黄土,空碗递给一旁士兵,然后从另一旁接过火把,点燃了柴堆。
火光熊熊,兵士们风霜浸染、看惯生死的脸膛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有低沉的歌声响起,诉说着最深沉的哀伤:
“雨绵绵兮,劲草葳葳。
雪莽莽兮,劲草葳葳。
枯荣抱兮忠臣骨,永不降兮辰荣士。永不降兮辰荣士——”
枯荣抱兮忠臣骨,永不降兮……辰荣士。
白衣白发的军师慢步归来,仍然是那样的纤尘不染,面具阻断了阿离的目光,即使是她,也看不清相柳此刻的表情。
苍凉哀伤的歌声依旧在他身后继续。
“枯荣抱兮忠臣骨,永不降兮辰荣士!”
永不降兮,辰荣士——
阿离在军中日久,也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但这一次显得格外悲凉一些。这些辰荣的遗兵,他们日日苦练,即使明知注定战死的结局仍然向死而生,他们不曾畏惧死亡,却在踏上真正的战场之前,就死去了。
身为战士,叹惋可惜。
他们死在瘴毒之下,她身为医者,却无能为力。阿离为之动容神伤,直到相柳回到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才恍然回神。
相柳静默地看着阿离哀惋的神色,未语。他牵着她,没有回到军师帐中,而是走到了一处山崖。
正是,中了瘴毒侵染的士兵们的养伤木屋外。
日色渐昏,山风凛冽,相柳长身而立,衣发飞扬。
相柳药材的事我会尽快办好,其余就要多麻烦你看顾了。
仍能听到远处士兵们隐隐的歌声,阿离低手压住裙边,微微点头。
阿离分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