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即便距上次相见已数不清有多少时日,但当看到姜桓楚的那一刻,血脉之间的牵引还是让姜禾第一时间认出了眼前的人。
“阿禾。”在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姜桓楚已然忘记了自己是被押来王宫的,满心满眼都是姜禾一人,“长高了,也长大了。”
初始的父女相见的激动过后,姜禾这才注意到姜桓楚并不是独自一人,身边还有着三位同样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想着姜王后前些日子所说之语,姜禾大方上前行了一礼:“见过三位伯候。”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三人的兴致并不高。按理来说,姜禾身为东伯侯之女,既然对西北南三位伯候行了晚辈礼,出于礼节,他们自然也该做个面子情,可是三人非但没有客套两句,反而面色凝重,属实令人费解。
“姜姑娘落落大方,可见东鲁姜氏教导有方。”许是气氛太过尴尬,还是一位身穿土黄华服的伯候最先开了口,也算替姜禾解了眼下之围。
姜禾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眼睛却还是不忘打量,在几位伯候之中,唯独这位伯候面相慈爱和善,也许是年岁大了的缘故,他鬓角华发丛生,虽身穿华服却不见半分骄矜浮华,粗糙的手上满是老茧,一举一动无不说明他是个宽厚仁善的君子。
当然,最让姜禾注意的,还是这位老伯候身后站着的少年——是姬发。
而望着老伯候与姬发相似的面庞,姜禾已然确定:这便是姬发最为敬重的父亲——西伯侯。
“来,戴上看看。”姜禾失神思考之际,姜桓楚已经从怀中拿出了锦盒,并将盒中的玉簪拿出,往姜禾的发髻上插去。
姜禾细细抚摸着玉簪上的鸾鸟纹,心中已经有了数,果然下一刻便得到了姜桓楚的证实。
“这是你母亲当年留下来的,如今就交给你了。”思及亡妻,姜桓楚面上露出一抹悲伤之色,但又很快调整过来,他握住姜禾的手,殷切叮咛,“你要好好珍藏。”
对于母亲仅存不多的遗物,无需父亲多说,姜禾也定会好好珍藏,不辜负父母的一片爱女之心,可明日才是她的及笄礼,按理来说,父亲若是明日行礼之时再给自己,那会更有意义得多。
所以,父亲为何此刻便着急拿出来呢?
姜禾更加疑惑不解了,打从一见父亲的面,便觉得父亲怪怪的,还有其他三位伯候,都是怪怪的,甚至连他们身后所站的——他们的儿子,也都怪怪的。
难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姑娘。”姜禾沉思之际,被这声呼唤打断了所有思路,只是凭着对这声音的熟悉,姜禾也恼不起来。
“太子追捕昆仑山道士之时不慎受伤,烦劳姜姑娘将太子送于王后寝宫,好生照顾。”早在见到姜禾的第一面,姬发心中便如惊雷震动,他太明白姜禾的聪慧细心,一定会发现他们的异常,但一直苦无机会打断什么,直到看见姜禾失神愈加严重,姬发便明白不能再等了,不然就真的瞒不住了,这才开了口。
听见殷郊受伤,姜禾再也顾不得想眼下的异常了,只是一味关心殷郊是否有碍:“好,我这就回去禀告姑姑。”
“阿禾。”在姜禾欲转身离去之际,姜桓楚终究还是没忍住心中的惦念,再次喊住了女儿。
看着姜禾面带疑惑的转身,姜桓楚的脸上还是绽开了一抹慈爱的笑容,一如平常的语气,对女儿做了此生最后一句叮嘱:“要跟在姑姑身边,好好的……”
姜禾此时满心都是殷郊的伤,连忙点头应了,便疾行着去接殷郊到姜王后的宫里,全然未曾注意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姜桓楚脸上的决绝之色。
夜色渐渐深了,姜禾凝望着面前渐渐失去热气的饭菜,心头莫名不宁。
“大王宴请四大伯侯在龙德殿宴饮,你哥哥也在陪着,只怕一时回不来。”姜王后看过了殷郊,见他还在熟睡着,便没多打搅,放轻步子来到了庭院之中,果见姜禾独自一人呆呆地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姑。”听见姜王后的声音,姜禾就要起身,不想姜王后却是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示意她再次坐好。
“表哥怎么样?”姜禾知晓姑姑是心疼自己为了迎接父亲和照顾表哥受伤之事一天都不得闲,想让自己多休息,可是心头萦绕着的不安久久不散,着实不知如何是好,便只能寄希望于转移注意来松快松快了。
姜王后并不急答姜禾的话,从婢女手上接过扇子徐徐地替姜禾打着:“还没醒。不过医者也说了,他无大碍,只要好生将养两天就是了。”
“话虽如此,可是伤到了头,不比他处,还是要多上些心。”姜禾一想起看到殷郊被人抬着回来,头上裹着的碎布上被鲜血浸润,就后怕得不行。
“你素来仔细,有你在,是他的福气。”见侄女关心儿子,姜王后甚感欣慰,面上的笑容也更柔和了几分。
“王后!”正当姜禾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内侍突然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却又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个一二来。
姜王后知晓这宫中的内侍都是见过大场面的,甚少这样慌乱,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才会让他慌张成这个样子,当下便站起身来问道:“发生何事?”
那内侍不知是气还没喘过来还是怎么,姜禾听了半天依然是不知道他说些什么,急得内侍竟开始手口并用的比划着。
直到那蒙着白布的门板抬到姜禾眼前的那一瞬间,姜禾都不知道,或是说她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哥……哥哥……”看着姜文焕双目赤红,眼中的神采奕奕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惊恐、懊悔,整个人一副颓废的样子,姜禾的心没来由地慌了,她强行抑制住自己那颗已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的心脏,看向姜文焕,近乎卑微地询问,“父亲呢?”
姜文焕却好像与外界隔绝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理会姜禾,只是痴痴地,呆呆地,直视着前方,或者说是直视着一片虚无……
“哥哥!父亲呢?”姜禾再也忍不住心中那个可怕的念头,她一把拽住了姜文焕的衣袖急急地询问着,“父亲呢!”
似乎是姜禾的拉扯起了作用,姜文焕终于抬了抬眼皮看向自己的妹妹,他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可是他宁愿不要,他该怎么和他的妹妹说,他们的父亲不在了!几个时辰前还在关心他们的父亲不在了!
而最令人窒息的是,父亲是死于他之手!
是他手持着的剑,刺入了父亲的胸膛!
父亲的鲜血还染在他的衣服上……
坚强了一路的姜文焕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就那么直直地倒了下去,速度快得连与他近在咫尺地姜禾都来不及反应。
看着姜文焕这个样子,姜禾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呢?
父亲,他们的父亲……
不在了……
她强行稳住就要倒下去的身躯,开始一步一踉跄的走向那蒙着白布的门板。
她想要去看看,她必须要亲眼看见她的父亲。
在姜禾的手将要触及白布的那一刻,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的行为。
姜禾呆呆地抬眼望去,是姑姑……
看着姑姑同样是面色惨白,眼睛通红的样子,姜禾不知要说什么,其实,此时此刻,她也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所能做的,也只是看一眼那白布下蒙着的是谁,还姑姑和她一个事实,即便那事实再残酷悲凉,她也要去证实。
可当姜禾再次鼓励勇气想要去掀开白布之际,姜王后依旧是紧紧攥着她的手,力气大得她不能挣扎半分。
“阿禾,听话。姑姑来……”姜王后的这几个字仿佛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可她不能倒下,眼下唯有她还能护一护她的侄子侄女了,这是他们姜家仅剩的血脉啊。
哥哥没了,可是她还在,哪怕她还在一刻,她都要护着孩子们。
白布猛地被掀开,没有意外,白布之下,正是那张熟悉的面容,此时此刻,姜桓楚的双目紧合,面色安详,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姜禾只觉心里烧着了一团火,愈烧愈旺,她拼了命的“呃”“嗯”了半天,嗓子里还是发不出任何音节,她愣在了原地,泪喷涌而出,似乎怎么也流不尽。
姜王后猛地将姜禾搂入怀里,她伸出手来捂住了姜禾的双眼,全然不顾姜禾的挣扎,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禁锢住她,口中不断喃喃:“姑姑在……姑姑在……”
那一夜,姜文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躺了整整一夜……
姜禾也在姜王后的怀里跪在青石板上整整一夜……
没有任何,哪怕一丝的哭声,安安静静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从那夜起,世间再无东伯侯姜桓楚。
仅此而已。
ps:
1、本章是衔接龙德殿弑父事件的前后的,一开始我是想不要让阿禾见到父亲的,直接就是见到父亲的尸体痛不欲生,但后来想了想还是让父女再见了一面(本来是心软了,想让父女见最后一面,结果似乎更虐了)。
2、关于姬发的纠结,我只能说他是想保护阿禾的。身为殷商王家侍卫,他忠于殷商,忠于殷寿,在发现四大伯侯聚众谋反的那一刻,他甚至不顾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要揭发,可见他的正直。龙德殿弑父前,姬发虽然没想到殷寿的变态做法,但还是知道四大伯侯一定会被重罚,所以不想让阿禾沾染太多,毕竟苏全孝的前车之鉴太可怕了。
所以,希望大家不要喷我们姬发小可爱,他连自己和自己的父亲都不顾了,还能想到阿禾,已经是对阿禾很好了。
3、在电影里,龙德殿弑父之后,对姜文焕还有崇应彪的描写是缺少的,所以在这里我加了一个对姜文焕的描写。
不得不说,比起彪子亲手弑父,姜文焕更悲哀。毕竟我们可以从电影里的蛛丝马迹看出彪子不受父亲宠爱,但是本文里姜文焕的设定,他是东伯侯唯一的儿子了,东伯侯最后又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保全了他,于他而言,他活着其实不比死了好受。
4、姜王后真的很好,尤其是对待阿禾,不忍阿禾去面对一切悲哀,拼尽一切护着阿禾,可惜她也快要下线了,就再没有长辈会这样护着阿禾了,呜呜呜~
5、最后,我想说:心疼我家阿禾,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