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要求不能带提灯。两道垂落的布帘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试图逃逸的光线,还没走出几步,眼前已经漆黑一片,江蔓荆只好摸索着往前走。
庭院淹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冷意,耳边是树叶窸窸窣窣的响声。为了防止两人不注意间走散,江蔓荆让孟宴臣拽着自己卫衣的袖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向前方探去。
一阵似有若无的喃喃自语不知何时夹杂进了树叶晃动的嘈杂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封闭了视觉,听觉变得敏锐。
意识到有人在靠近的一瞬间,江蔓荆只觉得自己头皮一阵发麻。虽然知道是剧本,也知道来的人会是谁,但到了自己身临其境的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害怕。江蔓荆下意识把孟宴臣拽到了自己身后,自己转身面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江蔓荆干燥温暖的手心和自己的恰好相反,他一下子想到了冬夜里烧得噼啪作响的壁炉,散发着毫不遮掩的张扬的火光和热量。
他其实很怕黑,黑暗的环境总会让他想起小时候晚上独自一人在别墅里入睡的日子。父母告诉他不能开着灯睡觉,他就蜷缩在被子里默默忍受着恐惧。不吵不闹,成熟懂事,这是成年人对他的评价。可在那些夜晚里,窗外狰狞的树影,震耳欲聋的雷鸣,野猫争夺领地时凄厉的嚎叫,都是他不愿翻出的记忆。
后来许沁来了,他以为这些记忆也能自然而然地掩埋在时间长河里。但现在许沁头也不回地离开,把他独自留在黑夜里,尘封的恐惧又开始铺天盖地的翻涌上来。
察觉到孟宴臣手心沁出的薄汗,江蔓荆反而把手握得更紧了。“孟宴臣,你怕黑吗?”转瞬又觉得这问题有些不妥当,试图找补回来,“没事,我在这。我密室铁坦!”结尾处上扬的语调巧妙地避开了前面不合时宜的问句。
“有点。”他耍了点小心思,把声音压的很小,又趁机回握住江蔓荆的手。
他的身高比江蔓荆高了不少,江蔓荆其实挡不住他,但他却顺从地站在了江蔓荆的身后,享受着久违的被人顾念的感觉。
江蔓荆手上有玉佩,柳瑛华并没有过多为难他们,便由着江蔓荆带她回到赵崇文房门口。
听到赵崇文声音的柳瑛华控制不住地冲上前,却被门上的阴阳镜狠狠地弹开。“瑛华,没用的,阴阳镜还在,你我永远不可能越过这扇门。”赵崇文的声音里染上了哭腔,“能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继续找吧。”柯木塱打开书房的门,招呼着其他人往里走。
地面上散落着陈旧泛黄的纸张,是赵老爷从外地发回的家书,顺着日期大致能拼凑出故事的始末。
连年战乱使赵家的商品销路被断,赵老爷好不容易找了一门姻亲,留在府中的赵夫人却发现赵崇文早已和他人私定终身。
而后便上演了一出棒打鸳鸯的戏码,却没想到两人相约私奔,被管家带人双双抓回赵府,分别看管起来。
赵老爷本想花些钱让女孩离开,却没想到女孩是个烈性子,反抗过程中还抓伤了赵夫人。赵夫人一怒之下指使管家把女孩揍一顿关进了柴房,没想到没几天女孩伤重离世。
本想对赵崇文隐瞒,却不知为何被识破,赵崇文从此一病不起。无奈之下,赵老爷只好返回,并且带回一位道士希望能救下赵崇文。
趁着他们围在一起梳理线索的功夫,孟宴臣在四周继续寻找着。书架上月白色的瓷瓶“咔哒”一声换了个角度,随着面前的架子向两边徐徐分开,一个密道出现在面前。
又是一个单人任务,早前拿到的提灯已经变得暗淡,柯木塱只好自己走进黑暗里,看着密道的门又在他旁边合上。
其实说是密道不太准确,因为里面只是一个长方形的狭小空间。纵然手里的提灯光线弱到仿佛下一秒就要罢工,但已经足够一眼看到尽头,看到墙角处蜷着的一具身着道袍的无头白骨,以及近在脚边的一颗颅骨,空洞洞的眼眶朝着柯木塱的方向,像是要把来人看穿。
这一幕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会有些瘆人,但对于一个医学生来说,恐怖程度还不如局解课加班时半夜的实验楼。
顺手捎上了地上的颅骨,对准颈椎的位置把颅骨固定了上去。好假的骨架,柯木塱暗暗腹诽,连颧弓都没有。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白骨突然张开的手掌吸引。
取下掌心放着的钥匙,柯木塱顺带着给他名义上的师叔搜了个身,毕竟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来赵府找到失踪多年的师叔。
一本书两把小桃木剑,柯木塱默默把东西揣进兜里,临走前还不忘把道袍整理好,装模作样地说声冒犯了。
阴阳镜分成两块,表明已经失去了作用。但还没结束,怨魂均是有遗愿未了,无法进入轮回,还需要众人帮他们了却夙愿,才能让他们得到解脱。
“书上写的是要转世的人带着他们的贴身物品来完成他们的遗愿。我猜是让你们俩当场结个婚。”柯木塱一本正经地翻着手里的小册子,语气却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花季少女密室过后头婚变二婚,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还没等柯木塱说完,江蔓荆就眼疾手快的捂住了他的嘴巴,又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道,“谢谢你提醒,但是如果你想我也可以让你来当这个柳小姐。”
“再怎么看也是你占了孟宴臣便宜。这么大个好处当然是让给你先上。”柯木塱转身躲到了肖亦骁背后,朝着江蔓荆做了个鬼脸。
看着两人打闹,不知为何,孟宴臣觉得情绪里多出来一些不该出现的烦闷。江蔓荆是想要和柯木塱一起做这个任务吗?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要不,你俩去做这个任务?”话出口却带了点阴阳怪气的味道。
“我拒绝。”这回,两人倒是默契值拉满,“我跟他拜把子可以,拜堂不行,假的也不行。”
“首先,身份是换不了的。其次,广大单身女性只要不瞎都会选你好不好。”半真半假的话,孟宴臣却很是受用,就连刚刚的一点烦闷也是一扫而空。
柳瑛华把手上的红盖头盖在了江蔓荆的头上,转身走到最前面和赵崇文一起给众人带路。眼前被红盖头遮住,本就昏暗的视野更显得局促。孟宴臣微曲着手让她可以搭在上面,引着她朝前走去。
正厅在整个密室都最中间,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赵崇文和柳瑛华推开门之后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等他们踏入正厅,大厅里的烛火才逐个亮起。湿冷的风拨动着垂落的白纱,面前的墙上贴着大红色的“囍”,天地桌上整齐摆放着纸扎祭品,两旁还燃着两根喜烛。
跳跃的烛焰让眼前的一切变得影影绰绰,再加上角落处两口暗红的棺木,很有一种中式恐怖的氛围,如果柯木塱不在的话。
刚一进到正厅,柯木塱便咋咋呼呼地拖着肖亦骁去布阵。“咱们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把翻开的书在肖亦骁的眼前晃得哗哗作响,“这可是有参考文献的,给人家来个全套送走服务。”
这边在整活耍宝,另一边气氛却有些出奇的安静。两个人分别抓着红绣球绸带的两边,等待着背景音的指引。
心跳快的有些不同寻常,孟宴臣垂眼看着地面,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手里的红绸动了动,“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抬头,却撞上了江蔓荆关切的眼神。两人原本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现在江蔓荆却探身看着他的眼睛。
“啊,没有。”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眼前人的关切,甚至有些自乱了阵脚,“没事,我,可能有点紧张。”
显然,这个回答并不足以让人相信,江蔓荆只回以一声尾音上扬的“嗯”就规规矩矩地站回到原位,眼神却时不时转向孟宴臣的方向。
孟宴臣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甚至有种被看透的心虚感。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打上了荒谬的标签。
仪式顺利地推进着,两个毫无经验的人尽力配合着,虽然就动作规范性来说未免有些潦草。
风早已停了,在提示音停顿的间隙,仿佛能听到他过于猛烈的心跳。握着红绸的指尖似乎比刚才还要凉,却又能感觉到耳朵烫的像有火焰在烧。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了很远,直到他伸手揭开遮挡着两人视线的红盖头,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眼里。
烛光依然暗黄,面前的眼睛却如夜星般明亮。随着他的动作缓缓睁开,让人不由得想到了破茧后舒展羽翼的蝴蝶。那种山野里即将拥有一整片蓝天的意气风发的蝴蝶。
他没再有动作,任由自己陷在了这种朦胧不清的氛围里。
“孟宴臣,你耳朵好红。”发烫的耳朵突然被指尖轻捏住,他慌乱地想要用手去阻挡,到最后却像是主动拦住了她缩回的手。
“你手也好冰啊,别是冷感冒了。”迟钝的人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在他抽回手之前握住了他的指尖。“来,给你暖暖。”,她说。
像被施了咒,明明只是虚握着,却使不上力气把手抽离。江蔓荆的手比他的要小上不少,只有手指被温暖的掌心覆盖住。
有种欧洲吻手礼的感觉,但始作俑者眼神坚定得像要入党。他回忆起先前一起吃火锅的时候江蔓荆把刚洗过的手偷摸拍在柯木塱脖子上。也许是朋友之间的关心,他想。
找到这一条可以自圆其说的逻辑之后,孟宴臣便一下子没有了原先的别扭,心安理得地感受着手指传来的暖意。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他们的仪式结束之后,赵崇文和柳瑛华便入了红棺。柯木塱和肖亦骁两人分别在两个棺木旁将临时画出的符纸贴上,照着师叔身上找到的书给两魂提供“送走”服务。
周围的光线终于完全亮了起来,工作人员进来带他们复盘细节。等他们再踏上步行街时,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只剩下天边的一抹亮光,还倔强地不愿意走入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