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医学生来说,放松是相对的,忙是绝对的。
两个月的时间,急诊轮转即将告一段落,接下来一个多星期,江蔓荆几乎除了吃饭睡觉上班,就是在看书练技能,好在出科考核进行得还算顺利。
昨晚为了复习,江蔓荆熬了个大夜。现在一下子放松下来,只觉得脑子晕晕乎乎的,恨不得闪现到家里的床上。
九点整,火警警笛声响彻整个医院。每年一度的消防演练,安全通道里不停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弓着身子往外跑,橙红色衣服的消防员则是逆行而上。迷迷糊糊间,江蔓荆觉得层层叠叠的脚步声好像带着地面都在微微振动。
但很快她意识到了不对,因为从住院楼里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脸上都有挥之不去的惊恐和慌乱。
脚下的晃动感已经消失了,患者和医生从医院各个建筑挤进这块距离最近的平地。几点明亮的橙红色正向着住院楼跑去。
又一次震感来袭,而且显然比上一次要猛烈的多。在熬夜的加持下,江蔓荆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在晃动。
等到地震横波过去,小公园里的医护自发地在急诊科的组织下开始处理在逃跑过程中受伤的患者。
“徐主任,我们没找到许医生。”负责清点人数的委培生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来。
“演练那会她在楼里演被困人员,你别急,消防员已经上楼了。”徐主任说着,手里的速度丝毫不减。
消防警铃响起的时候,许沁正蹲在办公室的角落,兢兢业业地扮演者受困人员。盼着宋焰能发现她,像英雄一样从天而降救下她。
可惜,虽然宋焰找到了她,但紧随其后的地震波打破了她想要宋焰抱她下楼的想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焰转身往住院楼跑去。
许沁一时间似乎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能力,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转身下楼。
几百里外的深城,天早已黑透了,这里的夜晚不像燕城。作为一个以高新科技为主要产业的城市,这里汇聚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年轻力量,而这些人又让这座城市和他们一样的作息。
已经十点多了,深城还是一片灯火通明。合作双方的高层从装潢精致的酒店走出。一整天的会议,把和泓翼科技合作的细节一一敲定。泓翼科技的创始人是和孟宴臣年纪相仿的四个年轻人,甚至也许还要比他更小一点,几个人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不自觉也就多聊了一些。到现在用过晚饭后,才各自离开。
黑色商务车驶过繁华的街市,这个时间点,车流量不减反增,车道上只能看见前面车流一片红色的尾灯。
终于有时间看私人信息了,顺利得出乎意料的合作,让孟宴臣的心情也少见地有了些雀跃,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将这种情绪分享。
微信的聊天界面亮着代表未读信息的红点,已经是自然而然地,孟宴臣越过最新的许沁的信息,点开了江蔓荆的聊天框。
(9:14)“大新闻!本海边人第一次体会到地震的感觉,体验感很到位,下次还是别来了”
(10:22)“难怪感觉那么强烈,震中离燕城好近。望乡那边应该会很严重。”
(16:48)“医院组织了救援队,我导叫我跟着去。创骨那边也得去(指柯木头)”
(20:33)“出发了,有点小紧张。听说那边基站全毁了,暂时退网一周。”
信息删删打打过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发出,原先迫不及待要分享的喜悦这会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取而代之的是控制不住的担心。
会有余震吗?在废墟里跑来跑去身体吃得消吗?最近雨季会降温吗?灾区物资供应能有保障吗?
心里杂乱乱的担忧最后只化作了两句简单的关心问候。
“你要照顾好自己,安全最重要”
“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让救援队联系我,他们会有卫星电话。”
不知等了多久,直到车子又一次停在红绿灯前,带来微微的前倾感,他才突然惊醒似的退出聊天框。
许沁的信息只有一条长语音,也许是走得急没时间打字,也可能只是不想花时间。孟宴臣只觉得烦躁,但最后还是点下了语音转文字。
“急诊科组织的救援队我报名参加了,帮我告诉妈妈一声,我现在所从事的职业,是我努力了十多年换来的。不要用孟家的钱和权玷污我的努力。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仅仅是工作,我想要追求的一切,也希望爸爸妈妈可以不要再控制我的人生。”
看着对话框里逐字浮现的话语,他只觉得荒唐。又想起那天电话里付闻樱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甚至比当年警告他不要对许沁动心思的时候还要情绪化。“控制”,这个词让付闻樱甚至整个孟家都染上了一层名为悲哀的色调。
“你要说什么自己去说,我不会帮你的。”
通知栏里不断弹出关于地震的信息,夹杂着各地救援队驰援的信息,还有,燕城即将遭遇新一轮降雨的预警短信。
“今晚就回燕城吧,如果你累了的话就换我来开。”驾驶位上的周景闻言重新调整了导航。他能感觉到小孟总坐了过山车一样的情绪,明明从酒店出来还是谈笑风生,这会脸上的表情像打翻了的颜料盒一样精彩。
路面以外的空间被墨色的夜晚吞没,远处偶尔的闪电撕破天幕,空气潮湿而沉重,就像车里的氛围一样。周景没有开口,多做少问,他一直很清楚呆在大家族的生存之道。
清晨的燕城,酝酿了一整天的潮气终于凝聚成雨,倾盆而下。昨天的地震并没有对燕城产生很大的影响,人们依旧如约在夜晚会见周公。
公寓的指纹锁“滴”地打开,迎回它经过一晚长途跋涉的主人。简单洗漱过后,孟宴臣把自己扔进了被窝里。还是熟悉的温暖和柔软,却怎么也睡不着。
雨越下越大,来势汹汹地好像要把这座城市吞没。房间里的新风系统勤勤恳恳的工作着,把温度和湿度都保持在最佳状态。
孟宴臣强迫自己闭着眼睛,不去理会窗外喧闹的雨声。但没有用,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睡着。虽然身体已经疲惫到做不出任何物理上的动作,精神却一直活跃着,直到来电铃声把他从这种状态强行唤醒。
“宴臣,你这两天安排一下给灾区捐物资的事。”付闻樱的声调很平,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只是下达命令,而不是母子之间的沟通。
但“灾区”两个字却让他无从寻找的烦躁一下子冒了头——微信里那两句下落不明的问候。
“妈妈,我会安排好的。我想过两天亲自去一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而后是一声轻叹,“也好,刘院长说你妹妹也去了,这几天寒潮,你给她送点衣服吧。”
去见她的理由出现恰如其分,不会显得刻意,也不会让她为难。“好。我明白了。”孟宴臣答应的很快,语气却故意控制得很平淡。
燕城通往望乡的高速路上,肖亦骁还锲而不舍地追问着孟宴臣亲自来到灾区的原因。而这些聒噪的问题从孟宴臣的左耳进右耳出,绕了一圈就当没听到。
“孟宴臣,你是因为许沁?”
“付女士让我送的。”
好不容易旁边的木头人开了口,肖亦骁自然免不了八卦到底,“那你干嘛准备三份。”
“关心朋友。”好像急着在解释什么,两句话紧凑得不留一丝空余。
过了几秒,他又感觉理由不够充分,接着补充了一句“来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