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不愿意让自家老爷子知道自己寻衅滋事的肖亦骁还是把电话打到了孟宴臣那里。孟宴臣忙了一整天,大半夜还要去警局捞冤种朋友,自然是一副怨气比鬼重的样子。可见到警局值班领导前来,孟宴臣在众人面前迅速换了一张温煦面孔,自然地和领导打起招呼。他们本就没有原则性的错误,有孟宴臣在,他们很顺利地完成手续,离开了警局。已经很晚了,两人向孟宴臣和肖亦骁道谢后,便各自回了家。
孟宴臣觉得自己很奇怪,关心的话悬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去关心她,又觉得,她身边还有柯木塱,自己再去关心倒是显得有点多余。在之前的聊天中,孟宴臣得知江蔓荆父母也都是医疗行业的,母亲是一家著名私立医院的院长,但江蔓荆在市医院却和其他研究生没什么两样,值夜班跟手术做实验一个不落。他很欣赏江蔓荆这样的人,但作为一个哥哥,他也不自觉地代入了这个身份,把江蔓荆当成妹妹一样地对待。至少,他觉得他对江蔓荆多出来的那些关心是出于这个原因。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任由自己胡思乱想着。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是江蔓荆发来的道谢信息,他们又聊了一会。最终,这句关心的话也是没有发出去。
没想到,第二天上班时间过得风平浪静,既没有人来医院闹事,也没有遇上特别棘手的病人。直到下班之前,江蔓荆都要以为她们不会再有什么行动了直到她换上常服,打开手机,手机里却是铺天盖地的信息,甚至连她的父母都发微信问她是怎么回事。“那个疯子找燕城时报发文章污蔑我们,还扬言要告我们医院。我真是受不了一点,干嘛没事要去掺和人家的家务事。”柯木塱还在持续输出,“你说她为什么不用拘留啊,这么就放出来。气死我了!他们怎么敢的啊!”
没等江蔓荆走出急诊楼大门,急诊门前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那个女人带着一群人拉着横幅围在了医院大门,还带着扩音器,坐在柱子旁边,循环播放着医生导致病人肋骨骨折不负责任,医院无病称有病赚黑心钱的故事。眼见人越来越多,医院的安保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尽量维持着医院其他患者的正常秩序。柯木塱下班比江蔓荆早,已经提前给肖亦骁打了电话。肖亦骁和柯木塱早已经等在急诊门口,江蔓荆刚走出去,就被两人拉到了肖亦骁的车里。
“医务科已经找我了解过情况了,那个人把我们给告了。医务科那边说我们是没有过错的,现行的法律也倾向于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舆论,这件事已经在热搜上面挂了一整天了。”说完,柯木塱看向肖亦骁,肖亦骁双手一摊,表示他也没有办法。三人愁眉苦脸地在车里坐着,提出一个个对策,然后又被一个个否定掉。天色渐暗,医院外面,警察已经把闹事的众人又带回了派出所。医务科又给两人发了信息,让他们先暂停规培,免得跟那些人正面起冲突。三人讨论了半天,也没得出个解决办法来。肖亦骁也只能给他们找好律师准备应诉。
孟宴臣和许沁在几天的冷战之后,终于在付闻樱生日这天一起回到了家里。两个人很默契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坐下便自然地攀谈起来。四人很自然的聊起了工作生活上的事。许沁自然也说起这几天的医闹和热搜,以及救人的两个研究生被起诉的事。说完之后,又补上一句:“真想不懂,为一个陌生人做那么多,不见得人家感激你,还容易被反咬一口。”听着许沁的话,孟宴臣只觉得自己心里一股怒火腾地窜起,一向喜怒不表于色的他肉眼可见的黑下脸来。就连付闻樱都看到了,许沁却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那两个研究生,抱怨闹出这件事情影响了她们的工作,早就该停掉他们的规培。付闻樱及时出言打断了许沁的话,示意大家先吃饭。
这顿饭,孟宴臣吃得很不是滋味,一方面震惊于许沁的发言,另一方面,更多地是担心柯木塱和江蔓荆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在听到这件事之后,他就偷偷给肖亦骁发了信息,可是肖亦骁到现在也还没回他的信息。他只好一边陪着付闻樱开蛋糕许愿,一边见缝插针地给三人发信息。
见孟宴臣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付闻樱拍了拍孟宴臣的肩膀,“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妈妈,是肖亦骁遇到点麻烦,我想等会过去一趟。”孟宴臣难为情地说,“先陪妈妈吃完蛋糕。”付闻樱摆摆手,“你吃完就先过去吧,没关系。说到小肖,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下回有机会叫他一起来家里吃饭。”得到付闻樱的首肯,孟宴臣和他们道别后离开了。
肖亦骁的办公室里,两人正在和律师正在根据起诉文书准备答辩的方向,肖亦骁则是在旁等待着,作为见证者时不时补充两句。电话铃声响起,是孟宴臣。简单解释了几句,孟宴臣便说要过来一趟,让肖亦骁出来单独说两句。这边也处理的差不多了,肖亦骁只好先出门去接他。两人在停车场碰了面,却没想到,孟宴臣第一句话便是想帮忙,觉得自己人脉广,处理起来比肖亦骁要好得多。
“你说的啊,可不能反悔。”肖亦骁一听这话便迫不及待地应承下来,他也曾经想过要找孟宴臣帮忙,但又顾及柯木塱他们和孟宴臣没有那么熟悉,因此作罢,如今孟宴臣自己送上门来,肖亦骁自然求之不得,“不过,孟宴臣,我跟你认识那么久没觉得你是那么有爱心的人啊,单纯为了许沁那件事情道歉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吧。”孟宴臣被问得一愣,他只觉得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心里莫名地烦躁,现在被问起,他只能归结为他把江蔓荆当做了自己的妹妹,但他嘴上却说,“我只是看不惯,不行吗。”
肖亦骁把孟宴臣带到了办公室,沟通之后,他们决定用舆论打败舆论。由于医学行业与其他行业之间存在这巨大的信息差,再加上早年间,行业管理不规范,导致大众对于医疗行业依旧保持着不信任感。在发生舆情时,旁观者更容易带入与自己相同身份的患者,而不是医护人员。要扭转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就要尽量缩小这种信息差。孟宴臣联系了燕城时报的竞争对手,毫无疑问,对方愉快地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在媒体的报道下,事情的真相被逐渐还原,舆论开始转变,热度比起之前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孟宴臣和肖亦骁找到的媒体之外,很多自媒体博主加入了对见义勇为者保护的发声中。法庭上,法官给出了判决。这一次的风波才总算是告一段落。
走出法院,傍晚的夕阳把影子拉的很长。肖亦骁和柯木塱笑闹着跑到了前面,只剩她和孟宴臣并肩走着。夕阳下的暮色总带着种诗意的浪漫,让人不禁又有些留恋几个星期以来并肩的时光。从她的视角望去,孟宴臣眉眼的轮廓似乎笼着一层阳光,他的体态很好,透着一种上位者是矜贵,但又显得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脚下的光影闪烁变换着,打断了她的思绪。
“恭喜你啊。”孟宴臣转头,却正好与她目光相撞,“我还以为你会反诉呢。”“不与小人争对错。你看他们在庭审结束时候的表情,仇人也不过如此,又何必再浪费我的时间。”江蔓荆板着脸故作严肃,看着孟宴臣将信将疑的样子,没坚持几秒就破了功,“好吧,其实是再继续停规培就要被‘延毕警告’了。”说完,她又看向孟宴臣。她知道,在这件事里,孟宴臣尽心尽力地帮忙,甚至还每天抽出时间来找她们调整方案控制舆论,现在自己却放弃了将敌人彻底击溃的可能,她担心孟宴臣会觉得失望。但是落入她眼里的确实孟宴臣的笑意,让她悬着的心一下就放了下来。
“笑什么嘛,干嘛让这些讨厌的东西烦我。出去吃个火锅不好吗。”江蔓荆在孟宴臣面前打了个响指,“今晚我请客,一起来?”孟宴臣嘴角的笑意更甚,他感觉自己也被他们的年轻和鲜活感染了,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放松的感觉。
过了一段七拐八弯的路,才到了这个远离闹市的小地方。老板热情地招呼着众人,这是他们大学时期经常光顾的小店,老板是已经退休的一对夫妇,不愿意闲着,在自家的院子里办起火锅店,人不多,但很有市井间的烟火气。在这种场合,孟宴臣一身西装倒是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起来,他有些拘谨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肖亦骁一把搂上孟宴臣的肩,审视着他一丝不苟的装扮,“你这一身往这一坐,菜价起码贵两倍才能配得上你。”听到这话,柯木塱笑着推了推江蔓荆,“不把他整的接地气点,小心回头给你吃破产了。”
孟宴臣任由他们笑闹着,配合地脱掉了西装外套,解开了领带。又在众人的起哄下把衬衫的扣子解了两颗,袖子也挽到了小臂上。“你这个头发还得再弄一下。”肖亦骁一边打量着,一边用水把手打湿准备给孟宴臣换个发型,“来,蔓荆来把把关,以你女孩子的角度来给点建议。”两人围着孟宴臣一番捯饬,把原本的大背头变成了偏分过眉刘海。这样看上去,孟宴臣倒是更像个刚主持完活动的大学生,连带着平日里冷硬的脸也柔和了起来。
锅底在火炉的温度下慢慢化开,散发出醇厚的香气,氤氲的雾气模糊了视线。恍然间,孟宴臣觉得像是游离在孟家长子这个身份之外,不用在商场上面对尔虞我诈,不用担忧许沁跟什么混小子跑掉,不用应付家里的催婚。像是暗无天日的丛林里悄悄隐藏着的一处室外桃源,让他时刻紧绷着的弦,可以松下来一会。他发现自己已经愈发贪恋这种四人相处的,可以暂时逃离自己身份枷锁的时光。食材已经下锅,在翻腾的红汤里时隐时现。“愣着干嘛呢。再不快点,一块都吃不上啦!”重油重盐,这是孟宴臣往常碰都不会碰的食物,但今天尝起来似乎也还不错。朝天椒的辣混着花椒的麻,还有各种香料和牛油的香味,四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打烊的时候。
眼前的屏风墙上,是满墙的蝴蝶标本。一路上一个个下车离开的朋友,最后只剩他自己一人。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压抑感淹没,就像墙上无了生机的蝴蝶,虽然美丽,但也只能被禁锢在一个框架里。他羡慕许沁,可以不顾一切地逃离,他的灵魂和躯体早已注定要被钉在家族的荣耀和辉煌之下。傍晚那一顿饭时间都暂时逃离,让他此刻像是慢慢又坠回冰海里。他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随意地散落,脱离西装领带的束缚,他觉得自己都不像是孟宴臣了,或者说不像印象里的孟宴臣。思想仿佛一圈圈环绕的烟,纷杂但又捉摸不住。直到肖亦骁的电话打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