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一次又一次的忙音,分明是许沁表明了态度。他靠在副驾驶的椅子上,酒精的作用使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变换的光影让他几乎分不清现实和想象。他不希望妹妹这样自甘堕落下去,无论是感情上,还是工作上。他吩咐周景,找到那天差点被“自愿”交出数据的那位同学以及她的老师,他要当面给他们赔礼道歉。做完这些之后,他又给付闻樱发了信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付闻樱。他知道,通过他这张嘴说出来,无论这件事与付闻樱有没有关系,她都会停下,以维持她在儿女面前正人君子的形象。
车窗被敲响,是他叫的代驾。还是上次那个小姑娘。他能感觉到,看到车上的人是他,小姑娘明显愣了一下。毕竟还年轻,她试图掩藏的情绪被孟宴臣看了个一清二楚。嫌弃?也不怪人家小姑娘嫌弃,上回的他实在狼狈。“我只喝了一点点,这回一定不会麻烦你了。”不知为何,孟宴臣开口解释道。好像,随时随地,他都想要给别人留下最完美的印象。
江蔓荆诧异地看了一眼身边脸颊通红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啊,没事的。我这回开稳一点。”江蔓荆一边尴尬得脚趾施工,一边努力接上客户的话。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江蔓荆便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这个让人社恐发作的现场。可百密一疏,等回到医院宿舍,她才发现,学生卡落在刚才的车上了。没关系,补办一个算了。作为最I的E人,江蔓荆一点都不想和陌生人有任何工作外的交流。
第二天一早,孟宴臣刚坐上车,就看见了座位缝隙里一张白色的卡。燕城医科大学附属市第一医院研究生,江蔓荆,昨晚周景告诉他的那个名字。卡上是女孩的照片,白底的照片上,女孩对着照相机明显有些拘谨。就在刚才,周景告诉他,缪斐拒绝了他的邀请,正好最近工作不算繁忙,他决定先去一趟医院。
还没走到急诊楼大门,江蔓荆就被孟宴臣拦下了。学生卡失而复得,夹带着一张名片。劳烦这个一看就身价不菲的“总裁”专门跑一趟,江蔓荆思索着该如何道谢,但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什么一张学生卡也值得他专门跑一趟。“你好,我叫孟宴臣,是许沁的哥哥。关于她对你做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会注意处理好这件事的,以后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当面道个歉,也希望可以请你们吃顿饭作为赔礼。”
听着孟宴臣的话,江蔓荆心里对他亲自送卡的愧疚一下子被愤怒淹没。不用多说她也知道,在找到她之前,孟宴臣一定先联系过缪老师,不出意外的话,缪老师也不会答应。难怪要亲自跑这一趟,敢情是许沁在医院里得罪的人太多了要给妹妹疏通关系来了吧。“这件事本来跟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也不应该由你来向我赔礼道歉。你能找到我,想必已经找过我的老师了。我很感激你亲自把我的学生卡送回来,既然缪老师拒绝了你的邀请,我更不可能擅自答应下来。”江蔓荆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找我。许沁和我的事已经结束了,就不要再提了。”江蔓荆从书包里拿出一支笔,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写在了名片的背面,递了回去。
这一番话把孟宴臣说的一愣一愣的,明明之前见面时还是个内向的姑娘,却一下子变得那么伶牙俐齿。但他也能理解,以许沁的性格,就算没有这件事,她在科室里得罪过的人应该也不少。
又是一个周五,江蔓荆今天心情很好。白天的病人不多,接下来两天也没有排班,可以拥有一个美美的周末。她早前几天就约了柯木塱今晚一起去清吧小酌一杯。走出急诊楼,她远远看到了孟宴臣的车停在大门附近,便拖着柯木塱朝另一个方向绕开,她可不想跟那些资本家有什么交集。
另一边,孟宴臣照例来接许沁回家吃饭。没曾想,他还是低估了宋焰的心机。他又一次在医院看见了宋焰。许沁还没下班,宋焰却从急诊大门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狩猎者即将得手的洋洋得意。七月的烈日下,孟宴臣竟觉出一阵寒意。仿佛处于阴暗角落里的鬣狗,盯着阳光下散步的羔羊。他上前,迎上宋焰的目光,“不要以为她回来了,你就有机会和她在一起,就算你站在她身边,你和她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你们两个之间那道墙永远存在。”“巧了,我最擅长的就是拆墙了。”宋焰直直地盯着孟宴臣,无论是小孟,还是所谓的孟沁,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被驯服过的犬兽,是不会再反抗的。
孟宴臣的情绪明显被挑动起来,“我不会同意的,我是她哥,是她永远无法放弃的家人。”家人么,他以前会害怕许沁放不下她作为孟沁的生活,而现在,他有信心,许沁已经离不开他了,也会为了他,自甘放弃家人和朋友。“是吗?”宋焰装作苦恼的样子,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戏谑,“我忘了,你不是她亲哥。”说完,转身走了,孟宴臣被戳中心事,他想解释,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无论是父母还是许沁,都还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今天是孟宴臣的生日,餐桌上,所有人都彬彬有礼,所有人都举止得当。平静的表面下,藏着汹涌的暗流。付闻樱说,孟宴臣是最让父母省心的孩子,但眼睛却看向许沁。孟宴臣怎么能不知道,整个孟家,都处在一个巨大的泡泡中,人人皆以两叶障目双珠掩耳,装作冥然无睹寂然无闻。他快要崩溃了,在许沁送上塞浦路斯闪蝶标本时,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在这个家,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有的时候,我也很自私,觉得有你在,我就不是孤单一个人,就不那么害怕了。”听到这些话,许沁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我们别再斗气了好吗?”今天是孟宴臣生日,她希望孟宴臣能开心点。
“我没在和你斗气。”孟宴臣叹了口气,他不愿意再和许沁打哑迷,“别在去找宋焰了,我跟你说过,你们俩不可能的。你和他在一起,就要放弃现在的一切,你还是个活在梦想里的小女孩吗?”“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你不会为了他,要放弃家里,放弃父母,放弃我吧…你跟谁在一起都行,就他不行!”“为什么!”“如果你跟他在一起,可以跟家庭决裂的话,那为什么我们…”“孟宴臣!……你疯了!……我不会放弃这个家的,你也永远是我哥哥。”说完,许沁转身离开了。
说出来了,也意料之中地被拒绝了,孟宴臣以为自己会崩溃,会痛苦,但却没有。反倒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感觉背在身上十多年的枷锁终于被解下。也有伤心,但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至少还能有足够的力气,去找肖亦骁借酒消愁。他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楚对许沁的感情到底是男女之间喜欢,或是已经习惯了许沁陪在身边,不愿意让另一个人带走她。
没等这位“失恋人士”喝上两杯,酒吧大堂便传来一阵吵闹声。肖亦骁赶过去,只看到几个人拉着一个壮硕的男人,男人一脸醉意,正冲着一个倒在地上的女人大喊大叫。询问之后才知道,倒在地上的女人是那个男人的妻子,家里孩子生病了,想要找男人回家帮忙,但是男人却觉得在朋友面前被拂了面子,一下子把妻子打倒在地。肖亦骁听得太阳穴直跳,连忙叫人吧倒在地上的女人扶起来。“要脸吗?一个男人只会窝里横,算什么东西!”中年男人听到这话,挣脱控制他的几个人还想再上前,被跟着前来的孟宴臣反剪双手控制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突然,上一秒还气势汹汹的男人捂着胸口软倒在地上,脸色纸一样苍白,额头上冷汗涔涔。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便失去意识倒在地上。围观的人群一下散开,下一秒,一男一女推开人群走进来。“我们是医生,请大家让一下,不要围观。”
江蔓荆指挥着人群散开,又示意站在一旁的肖亦骁拨打120。另一边,柯木塱已经将中年男人转移到了一片空地,检查脉搏呼吸后,开始进行胸外心脏按压。江蔓荆也走上前去协助检查气道有无异物。
“这里120,请问什么情况。”手机免提的声音传来,肖亦骁报了地点后,便把手机伸到江蔓荆眼前,江蔓荆无奈地接过手机,“患者饮酒及情绪激动后突发心前区疼痛,继而出现意识丧失,心跳呼吸停止,请携带球囊面罩及除颤仪前往现场。”“好的,救护车大概十分钟左右到,请安排人员在路口引导。”江蔓荆没好气地白了肖亦骁一眼,肖亦骁心领神会,马上推着经理去路口等着救护车。
两分钟过去了,柯木塱已经完成一个循环,再次评估患者生命体征,却发现脉搏和呼吸仍然没有恢复。江蔓荆自觉接替柯木塱,开始新一轮的心肺复苏。
另一边,刚刚还瘫倒在地的女人像是突然惊醒,拨开人群就想往里冲。还好柯木塱眼疾手快及时拉住女人,但是刚刚完成一轮心肺复苏的他手上滑溜溜的全是汗,在女人的全力挣扎下,竟隐隐有滑脱的趋势。如果眼神能杀人,那柯木塱现在的怒气已经足够把孟宴臣杀个千八百遍。孟宴臣被柯木塱的眼刀刺得一下子酒醒了一半,赶紧上前帮忙控制住情绪失控的女人。
两人相互替换着,过了七八分钟,院前急救人员抬着药物、设备和担架跑了上来。“辛苦你们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吧。”听到这句话,江蔓荆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重重地喘气。两人找到前台借了纸笔,简要写下操作记录交给随车医生。他们俩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更何况柯木塱本就是容易出汗的人,汗水在素颜霜的加成下在脸上形成几条白道道,这样子别提有多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