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带人走远后,朱棣拿了烧伤的药膏,亲自给楚楚擦洗敷上,他的动作很温柔,不经意的碰触让久未接触的楚楚有些心猿意马,但当她羞涩地借着月光打量男人,却发现他的脸上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她知道以他的精明,必不会轻信她的话,可她必须要让他相信。
她抬起指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又将温凉的手心覆在他粗糙的手背上,轻轻握了握,满含着浓浓的情谊凝视着他,“朱棣……以后,我只有你了……”
朱棣被她突然的表白袭击,愣了一下,抬起半是惊喜半是狐疑的目光,唇齿间蠕动着,“但愿,这是你的心里话……”
两人无声的试探夹杂在绵绵的情谊中,突然,不远处搜索的军士一声惊呼,“找到了!建文帝的尸体找到了!”
两人不约而同奔向现场,只见奉天殿的废墟中清理出了一片空地,一高一矮两具焦尸摆得整整齐齐,高的那具与建文帝身材相似,身上还残留着龙袍碎片,矮的那具骨骼娇小,应是一个女人,两人俱是面目全非,十分凄惨。
朱棣虎目扫过两具焦尸,惊诧之余回头望向楚楚,他原以为她是在欺瞒他,不曾想这二人真的丧身于火海。
眼前女人又开始掉起了泪珠,哽咽难言,朱棣这才确信,朱允炆是真的死了。想到多年前那个乖巧地叫他“四叔”的孩子,想到太祖和懿文太子,他不禁扬起头颅,潸然泪下,骨肉相残,你死我活,这是屡见不鲜的皇室悲剧。
这时,一个有些阅历的小军官在建文帝尸体旁绕了几圈,悄悄来到朱棣身侧,灵巧的眼珠转动着,“王爷,这具男尸不对啊”
此话一出,朱棣心弦一紧,虎目圆睁,追问道,“此话怎讲?”
楚楚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喘一声,听到那个小军官说道,“小人曾在义庄做过事,见过烧死的尸体不少,也有些经验,活活烧死的人口鼻内烟灰重,而死后再烧的,人已经没了呼吸,所以口鼻干净,您看这具男尸,明显是死后焚烧的。而且,这男尸牙齿不齐,磨损严重,明显是粗人,而建文帝娇生惯养……”
楚楚听他越说越细,句句在理,已是不知所措,应天城内到处是朱棣的军队,皇宫也是一步一岗,只要朱棣一声令下,朱允炆和小玩子在劫难逃。
她的手心紧张地出了冷汗,只能紧紧攥着,勉强维持表面冷静。不知何时,朱棣已经来到她的身边,冷冷一声“如眉”吓了她一跳,失神的她差点站立不稳。
她心虚地抬头看着他,在他阴鸷的目光中瑟瑟发抖,只听他阴沉的声音向她发问道,“你说,这两具尸体是不是建文帝和仙仙?”
眼前人如此陌生、可怕,让楚楚觉得他的确是个封建社会的冷血帝王,而非她的爱人,不知是恐惧,还是悲伤,她竟觉得眼眶湿润了。
长久的沉默令气氛更加尴尬,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朱棣却并未放弃追问,他冲着她严厉地呵斥了一声,“到底是不是?我要你说!”
楚楚被他喝声吓到,她深知他能走到今天已是不易,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鬼门关前打转,那点可怜的人性都消磨的差不多了。权力之巅,一步之差便是粉身碎骨,任何背叛他的人都无法被容忍,他骨子里是与他父亲无二的残暴,即便是她也不敢去赌他还有多少怜悯之心。
一瞬间,小玩子的重托、朱允炆的恩情、眼前男人与她的过往一一浮现在眼前,她好像真的到了生死轮回边缘,若是死在心爱之人手里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她不禁流下绝望的泪水,阖目回避着他那绝情的目光。
她无声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男人暴虐的因子在空气中膨胀着,死神在刹那降临这片废墟。
“啊……”一声惨叫传来,楚楚头皮发麻,倏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她竟看到刚才那位军官脖颈喷薄着鲜血,睁着硕大的眼睛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始作俑者就站在她的身前,高大阴森的身形背对着她,一把滴着血的钢刀明晃晃地刺着她的眼睛。她头脑晕眩,不知所措,亦无法思考。
突然,她又看到男人提着钢刀飞跃而去,四处冲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些士兵劈砍去。
刀光晃动,一声声凄惨的尖叫,刚才还喧闹的现场只剩下一堆沉默的尸体,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他们是一路陪他从北平杀到应天的勇士,一个个做着封妻荫子、荣华富贵的美梦,却在此刻长眠他乡……
楚楚无法抑制内心深处的恐惧,望着那一具具尚有余温、鲜血流动的尸体,胸口直犯恶心,她奔向一旁的半面颓垣,支撑着身体呕吐起来,而朱棣也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压着一步朝她走来。
余光中,她似乎看到他还提着浸染鲜血的钢刀,他的每一步都带着浓浓的血液,她止不住颤抖,连反抗的欲望都没了,只等着他的钢刀落下,结束这荒唐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