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一步步接近心爱之人，看着她惊恐的神情，倍感凄凉。
他哈哈大笑，眼眶微红，提起鲜红的钢刀，隐约看见自己狰狞的面容，已不似当年光彩照人。
他愤愤地甩掉钢刀，冲上去拉着她的手臂，钳制着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看向他，质问着，“你看着我，你是不是怕我了？怕我杀了你？我怎么会杀你呢，我爱你啊。你呢？现在看清了我的真面目，还会爱我、亲近我吗？”
楚楚更是惊颤，他简直是个疯子。
她在他的束缚中挣扎着，不敢说爱与不爱，眼前人刚刚杀了十几个人，血淋淋的尸体就堆在一旁，他比她见过的穷凶极恶的歹徒还要凶残百倍千倍，可他此时竟向她祈求着爱，多么的格格不入。
她本能地想要远离这一切，可他却死死抓着她，似乎要拉着她一起沉沦，她绝望地尖叫着，“你放开我！放开！”
她的声音沙哑，还带着哭腔，让他愈加暴躁不安，他的眸子如浸染了鲜血一般，脸颊的横肉凝成一块，仿佛一头弑杀的野兽冲她咆哮着，“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来到你身边经历了什么？能杀的、不能杀的，我都杀了，我杀的人都能堆起几座城！我做的事够我死千次万次！我谋了逆、造了反，我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牲该下十八层炼狱，受万世唾弃！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们拎着血淋淋的断肢头颅向我索命，看到父皇、母后、大哥、二哥、三哥在训斥、咒骂我，我不配做朱家的子孙，死后进不得宗庙，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说着说着，目眦俱裂，精神都在崩溃的边缘，拽着她的手更加强硬，仿佛茫茫大海中抓着一束救命稻草，“我只有你了……你也要舍弃我吗？”
楚楚被他的失控吓到，此时她才感觉到他强势的外表下的掩藏着是脆弱不堪的精神。她不由得想起自己接触过的一些老兵，大多患有战争创伤综合征，这种病症使他们生理与心理双重受创，他们侥幸从战场上活了下来，却终其一生无法回归正常生活，至死方休。
看着朱棣如一头失控的野兽，钳制着她的身子摇晃，嘴里含糊不清，她的心碎了一地。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比之现代战争更加惨烈，对人的冲击更甚，连续四年不间断的惨烈战争与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政治斗争足以摧毁这个男人千万次……
悲悯、怜爱之心令她克服了生理的不适，她轻轻依靠在他带血的盔甲上，试图温热盔甲下冰冻的灵魂，哽咽说道，“我永远不会背弃你，相信我。朱棣，放过他们，也放过你自己，一切都过去了，好好当你的皇帝……”
朱棣神魂颠倒，因为激动而滚烫的额头贴上她的额发，他卸下了全身的力气，硕大的身体整个倾向她。她不堪重负，拥着他一起倒向那面熏的乌黑的红墙，两人一起被笼罩在黑暗中。
他越拥越紧，紧紧贴着她的身子，汲取着她身上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她听着他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感觉到他狂躁的情绪得以压制，才松了一口气，在稀疏的月光下轻轻吻着他的脸颊、胡须、脖颈，唇齿间的气息喷薄而出，“我无数次憧憬着我们儿孙满堂、白头偕老，我失去了故乡，而你早就成了我的故乡，海角天涯、上下古今，我都陪着你，无论你是王爷还是皇帝，逆贼还是贵族，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她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回应，他却半天不说话，许久才轻“嗯”了一声，不舍地松开了她，粗糙的手掌温柔地擦拭着蹭到她脸颊的鲜血。
她看到那张黝黑粗糙的脸上再也没了杀气，温和而平静，一如当初梅子黄时骑着骏马向她飞奔而来的男人……
奉天殿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周边的燕军，小北和丘福等人去而复返，看着满地的尸体俱是惊诧，但看着清理出来的穿着龙袍的焦尸又一阵欢呼雀跃，完全顾不得追究这些人的死因。
棣楚默契地对视一眼，登上高处，朱棣大臂一挥，高亢而威严的声音向众人宣布，“建文帝，已经，自焚身亡了！”
众人克制着雀跃的心情，即刻跪伏在地，大呼“燕王万岁！”
楚楚亦随他们跪下，怀着感激和爱意叩拜她的男人，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待众人平身，朱棣回眸看向一旁的楚楚，目光柔软，喃喃道，“但愿，我没有做错”
楚楚温柔地笑着，她比任何时候都依恋地看着他，主动上前抓着他的手，“你担心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朱棣，我信你是天命所归，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朱棣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亦回握着心爱之人的柔荑，四年来阴郁的心仿佛得到了阳光普照。
“快看！天象有变！”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过去，只见天上十三个星星连成了一条直线，照亮了整个天空，又见一簇红光贯天彻地，这可是旷世奇观，不知所以的他们议论纷纷。
楚楚焉能不知发生了什么，那是她久违的故乡啊，她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抽空了，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走去，眼含热泪，嘴里念念有词，“回去了，回去了，他们真的回去了！香港……”
“如眉！”她向前的身子突然被朱棣拉扯住，不能再往前一步，生生被留置在这个时空。
精明如他在听到“香港”二字已猜到了所有，她曾中了绮罗香，与他疯狂欢愉，神志不清时说让他跟她回香港，她会养他一辈子，而这个“香港”便是她讳莫如深的来处，可遇不可求的世外桃源，而他绝不能失去她。
楚楚稍稍回了神，回眸看见他依赖而渴求的目光，心生不忍。久别的故乡和心爱的男人，注定不能两全，而她早已做出了抉择，片刻的犹豫，她抬手擦拭眼角的泪花回到他的身侧。
此时，人群中不知谁大声吵嚷着，“红光普照，星象移位，此乃帝星换位，大吉之兆啊”
另有一披甲老将添附道，“当初懿文太子去世也出现了这样的奇观，如今建文帝驾崩亦如是，看来建文帝气数已尽，合该我主荣登帝位啊！臣请殿下顺天应人，早日登基！”
“臣请殿下顺天应人，早日登基——”
刚刚起身的众人又乌压压地跪了一地，纷纷请求朱棣登基称帝。
楚楚冷眼旁观这一切，心却飘向了远方，遥遥祝福小玩子和允炆这趟时光之旅能够愉快、顺利。
大明和香港，心之安处，便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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