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之战使得朝廷军队士气大涨，朝堂上，趁势平定燕藩叛乱的呼声高涨。建文二年，朱允炆升铁铉为山东布政使，不久后又官封兵部尚书，又封盛庸为历城侯，平燕将军，以陈晖、平安为副职，北上德州、定州、沧州等地平叛。
朱棣听闻朝廷军队北上，立即整肃军备，亲自率军南下，趁朝廷军队立足未稳，夺取沧州，进抵德州，十一月抵达临清，以雷霆万钧之势逼退盛庸大军。
十二月，两军在东昌爆发空前惨烈的战斗。盛庸以逸待劳，率精兵强将严阵以待，又在阵中布置大量火枪、毒弩，易守难攻。
燕军数次冲锋不利，损兵折将，士气低落。为鼓舞士气，朱棣身先士卒，亲自率军攻阵，先后冲击盛庸军左翼、中坚，虽然斩敌颇丰，但总被强大的火炮压制，燕军血肉之躯与朝廷火器正面碰撞，进退不得，损失惨重。
战场上，断肢残躯数不胜数，漫天的火光和刺目的血浆闪得人睁不开眼睛，弥漫的硝石硫磺和血腥之气令人作呕，冲天的喊杀声和惨烈的嘶吼悲鸣使人五官麻木……
偌大个战场，所有人都如野兽般横冲直撞，朝廷军队与燕军不知何时已混作一团，不分敌我，只有无尽的厮杀与野蛮的搏斗，饶是朱棣这样久经沙场的宿将亦觉胆战心惊……
直到夜幕四合，苍茫大地上只有些许微光，数不尽的尸体如蝼蚁一般密密麻麻地堆积着。朱棣拖着着沉重的身体，提着浸染鲜血的钢刀，从死人堆里爬出，那双混沌而猩红的眼睛已经看不到燕军的旗帜，不远处的尸堆里他的士兵横七竖八地倒着，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掠过他身上残破的铠甲……
他扭头看看身侧，已空无一人。他咬了咬牙，甩了甩不甚清晰的脑袋，踢开阻碍在他身前的残躯，走出血水尸山。
他稍稍稳住身体，举起手中卷刃的钢刀，麻木地看了一眼，耳畔似乎听得四周隐约传来朝廷大军的喊话，“逆贼朱棣，还不束手就擒！此时投降，饶你不死！”
他狠狠甩了一下血刃，不屈的头颅高高昂起，眼看盛庸、平安已率军冲到离他不足十余丈处，生死一线，他已被团团包围，走投无路。他哈哈大笑，举起钢刀要做最后的搏杀，狂妄咆哮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没有人能决定本王的生死！”
一瞬间，他的脑子里走马观花闪过这一生的经历，他的沙场与他的兵，他一生荣耀与不甘，他深爱的女人与素未谋面的孩子，膨胀的荷尔蒙令他血脉偾张，他压制着心里那抹柔情，撑着一口气，忘我地跃身上前，冲着敌军中一阵砍劈，很快就沦陷在人海里……
“朱棣——”楚楚一声高呼，从睡梦中惊醒，单薄的身子突然坐起，向四周探寻着，人居玉宇熟悉的布置把她拉回现实，除了燃烧的碳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微弱声音，夜静得可怕。
她喘着大气，抬手支着额头，上面密密麻麻的汗珠犹在。她抚着咚咚的心跳，想着梦中那样真切的场景，心有余悸。
梦里，她看到朱棣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他的脸上、身上遍布狰狞的伤痕，铠甲上流着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混浊血液。在那个可怕的战场上，他孤立无援，所有人都像恶狼一样四面八方向他扑去，他已筋疲力尽、招架不住，随时可能被那些人撕成碎片……
这梦如此的真实，她分不清真假，她不知千里之外的他是否还活着，她感觉心口被什么撕裂了，千疮百孔，她知道这是心灵感应，她紧紧抓着衣裳，忍不住抱膝痛哭起来。
深夜断断续续的哭声在暗室回荡，小床上的小高炽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从床上翻了下来，摸索着来到楚楚床榻边，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软糯糯地跟她说话，“阿娘不哭，要乖……”
他年龄尚小，哪里知道成人世界的残酷，更不懂他的娘亲为什么哭成这样，只能翻到她的床上，学着她平时哄他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楚楚这才反应过来，抬起梨花带雨的脸蛋，朦胧的泪眼看着那张与朱棣七八分像的脸旁，喃喃自语，“你一定要活着……活着来见我，你不能死！”
她似乎是对着儿子说着想对丈夫说的话，她的眼神中太多复杂的情绪，眼前人显然是理解不了的，但他却乖乖地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说，“嗯！阿娘也要好好活着，不哭了……”
这似是而非的回应让楚楚得以慰藉，她抬起手臂，将他整个抱了过来，搂着他的身子，埋头呢喃，“你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我好想他，这该死的战争……他会赢的，对吗？就算为了我们，他也会赢的，他答应过我的……”
高炽被她搂的很紧，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她似乎在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小高炽不知她为何情绪如此激动，只能乖乖地听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迷茫地瞪着圆碌碌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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