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玩子从楚楚院中出来，负手而立的朱允炆已等待多时，他不急不缓说道，“她不愿意走，是吗？”
小玩子点了点头，眼底的泪水尚有痕迹，她仍抱着一丝希望央求着他，“不管你跟燕王如何争斗，你们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虎仔是燕王的儿子，也是你的堂弟，你就忍心把他交出去，任由朝臣发落吗？”
朱允炆手心一紧，眸中失落不已，“你真以为朕想动自己的手足兄弟？是燕王把朕逼到了这副田地，前线每一天都有人送命，他们难道就没有父母妻儿？燕王不顾一切起兵造反，若朕不能及时平息叛乱，任由他胡作非为，无论最后谁胜谁负都将民不聊生！”
小玩子自知无法改变他的心意，当皇帝也有当皇帝的无奈，她只得妥协道，“那你把虎仔带走，把我师姐留下吧，她无名无份，不曾享受你们皇室富贵，就算诛连也诛不到她的身上，也算你们朋友一场”
朱允炆未应一声，落寞的身影在孝陵的庭院里越走越远，事情将发展到什么地步，早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他不敢承诺什么，只暗中祈祷自己尚不至于到了绝情绝义的地步。
朱棣围困济南三月有余，双方军队交锋激烈，数度死战，相持不下。两军交战之处血流成河、尸堆如山，将士疲惫不已，这场战役不知何时终结。
济南城外，燕军营地，借着营帐内昏暗的灯光，军医给朱棣拔着左肩流矢，铁骨铮铮的汉子从始至终不曾吭一声，这样的伤痕在他身上已数不胜数，他已记不得他受过多少比这更重的伤，军医用雪白的纱布在他肩头缠了几道，又仔细叮嘱一番才退下。
鏖战一天的朱棣已筋疲力尽，但他仍穿起衣裳，披上战甲向帐外走去，这场战争一日不结束，他便一日不能安息。
帐外巡逻的小北见他风风火火走来，赶紧迎了上来，担忧地叮嘱着，“王爷，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又刚受了伤，还是早点休息吧。营地内事务诸将已安排妥当，军士也换了防，朝廷有意求和，料也不会有别的举动。”
朱棣面色凝重，凹陷的眼窝里满是疲惫，面颊上纵横的沟壑里填满了风霜，自从他起事的那天起，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哪敢有丝毫懈怠，尤其是战事焦灼时，一丝一毫的疏忽都将万劫不复……他仍旧坚定地往前走，沉声道，“兵不厌诈，小皇帝的和谈不过是缓兵之计，此时更需谨慎。你随我巡视营地，以防盛庸、铁铉偷袭”
小北虽担忧他的身体，也只得遵从命令，招呼卫士随行警戒。
朱棣一处一处巡视营地，直到营地南侧，隔着一条浅浅的溪流与南军相望。此时河流之上起了一层薄雾，两岸烛火忽明忽暗，宁静之中透露着一股肃杀之气。他驻足不前，仿佛嗅到河水中弥漫着的血腥之气，耳畔回荡着千军万马的厮杀声……
想着此番交战，南北两军皆损失惨重，马蹄所踏皆是大明山河，消耗的还是大明的国力，他便没有任何豪情壮志可言，因他一念之差，大明江山风雨飘摇。若起事成功，他可用余生励精图治，以赎罪孽，可若是不成，背着乱臣贼子的骂名到了地下，恐难见列祖列宗……思量再三，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王爷——”，粗犷的声音将朱棣拉回到现实中来，他淡然转过身来，看到手下卫士从远处跑来，递上一块金牌，禀报道，“营地外来了两个人，说是建文帝的密使，求见王爷！”
小北在一旁嘀咕道，“朝廷既有意求和，为何不光明正大派使者前来，反而偷偷摸摸的……”
朱棣接来金牌，确为皇帝令牌，心下思索，建文帝私下派人，想必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于是吩咐手下将人秘密带到营帐，密切监视，不许声张。
朱棣巡完营地不紧不慢回了营帐，营帐外他隐约看到里面有两个陌生的身影，一人长身而立，身姿窈窕，应是一个女人，戴着面纱，默默不语，另一人则身形佝偻，点着兰花指，尖着嗓子向看守的士兵抱怨着，“燕王究竟在哪？我们真是天子派来的，他岂可怠慢？”
看守的士兵呵斥一声，吓得那人一哆嗦。
朱棣冷笑一声，甩了一下披风，大步进帐，高声道，“本王自然不会怠慢天子使者，只是军务繁忙，还请贵使多多担待”
那太监见燕王虽嘴上客气，却毫无顾忌地坐上了高座，没有丝毫礼待，这番嚣张跋扈真是可恨。可看着他面色铁青，胡子邋遢，一副阴郁嗜血的阎罗气派，他又心生胆怯，连连后退，陪着笑脸，“殿下说哪里的话，奴才也是刚到，深夜打扰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那太监说话客气，礼数周到，可身旁的女人却不知礼数，反而将头别了过去，侧身躲着朱棣的目光，帐内灯光昏暗，朱棣也看不大清楚，只觉那身影有几分熟悉……
他略略抬手，冷冷问道，“皇帝派你们秘密前来，有何贵干啊？”
那太监连忙回禀，指了指身旁半遮半掩的女人，意味深长说道，“自然是好事，否则奴才也不敢深夜打扰。王爷征战辛苦了，军营寂寞，皇上特意给王爷送了个美人来……”
那太监话还未说完，朱棣已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厉声呵斥道，“混账！军营重地，岂容你胡言乱语，扰乱军心！本王看你不是什么皇帝密使，倒像是奸细，来人，拉出去斩了！”
“王爷饶命！”那太监吓得跪伏在地，眼见燕军士兵凶神恶煞要上前拿他，他又慌乱地拉扯着一旁沉默的女人，哀求道，“柳姑娘，你说说话啊……”
一声“柳姑娘”让朱棣顿时愣在当场，他的头脑仿佛炸开了花，这个女人也姓“柳”……他怔怔地将目光重新投向这个神秘女人，在她的身上似乎真的看到了心爱之人的影子，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