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深，已过宵禁，街上空无一人。燕王府的车架被簇拥着往皇城驶去，不急不缓，说不出的诡异与平静。车里的男人正襟危坐，眉头紧锁，狭长的眼睑扫向车窗外，一排挂着绣春刀的锦衣卫阴魂不散地跟在车架后方，仿佛驱赶着他们去赴一场死亡盛宴。
这种任人摆布，犹如刀俎鱼肉的窘境令他暴戾不安。他的父皇什么都想到了，甚至不给他放她离开的机会，他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他的生死荣辱仍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他在他的父皇面前实在太过稚嫩，任他彷徨、呐喊、挣扎，都是无用的，君父皇权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那双饱经风霜的手掌猛地抓握起来，手中的温软骨肉霎时颤动起来，伏在他膝上的女人娇媚地叫了一声，“疼，你抓疼我了……”
朱棣这才回过神来，手上的力气也尽数卸了，宽厚的手掌温柔地轻抚着躺在他腿上的女人，眼神中的柔溺与留恋无以复加，“为什么要穿这身衣服？这身打扮？太素了”
此时的楚楚一身烟柳轻纱裙，梳着清秀的姑娘发髻，一如她刚入府的娟秀模样，她扭头望着上方俯视他的男人，莞尔一笑，“我想，有始有终……”
男人怔愣了一下，脸色沉沉，一种仿佛就要失去她的恐惧令他惶恐不安，他无措地抿了抿嘴唇，苦涩地说道，“不要这么悲观，父皇未必……我们还要白头偕老呢”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心虚了，他的父皇虽然宠溺他们这些儿子，但对于儿媳妇却刻薄的很，秦王的侧妃邓氏因盛宠被杀、鲁王的正妃汤氏亦被赐死，儿子犯了错，这些儿媳妇便是最好的替罪羊……何况是一个尚没有名分又混迹于御前欺君罔上的燕王府侍妾，他岂能容她？
楚楚似乎也察觉他的无奈和悲伤，她在他的腿上翻了个身，仰躺在他怀里，抬手抚着他紧锁的眉头，淡淡地笑着，“你不必为我惆怅，路是我自己选的，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不后悔。能和你做这些时日的夫妻，我已经很满足了，如果皇上真的杀了我，我希望你能记得我最初的样子，记得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朱棣双眸颤动，眼睛都睁不开了，他的指腹覆在她娇嫩的唇瓣着，不忍再听这番别离的话。他佝偻着身子去抱她，俯在她的颈窝里哽咽道，“我绝不会让你死，父皇要降罪，罚我便是，你从来不曾做错什么……”
楚楚抬手拍抚着他的颈背，安慰着几乎要支离破碎的男人，聪明如他怎么会不明白老虎要吃人，还讲什么道理？皇帝要除去谁，又怎么容得了他们去选？即便他是他的亲生儿子。
她的眼眶也有些红润了，纵然她不怕死，亦不悔与他的相爱，可他们之间还是有太多的遗憾，她还没有以妻子的名义陪他回的北平，她还没有看够这个令他心动的男人，她还没有为他生下心心念念的孩子……
也许是不忍最后的别离过于伤感，她调皮地在他的脖颈处轻咬一口，扬起灿烂的笑脸，咯咯地笑着与他告别，“也许你不相信，我是被星星带来的，是天上的仙女。如果我死了，不要为我悲伤，我只是得到了自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燕王府的车架尚在踽踽前行，朱允炆已骑着快马回到宫里，他心里有太多的疑惑，必须得在面圣之前见到小玩子。他先回了太子宫，却被告知小玩子一直陪着皇上，他又紧急赶到御书房，正好在御书房外见到了紧张兮兮的小玩子。
不待他询问什么，小玩子已拉着他躲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神秘兮兮地询问道，“四叔和我师姐呢？”
朱允炆摸不着头脑，懵懵懂懂，“在后面呢，燕王说要陪着你师姐坐马车”
小玩子更是急得跺脚，“那个麻烦精季淑妃呢？她也进宫了？”
朱允炆想起那血淋淋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啃啃巴巴说道，“死了…”
“死了？！”小玩子几乎要尖叫出声，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嘻嘻笑着，“死的好，报应！让她胡说八道！”
然后她又愁上眉梢，一副苦瓜相，唉声叹气，“完了完了，她死了，我跟师姐也离死不远了……”
朱允炆一听这话，更是迷糊了，赶紧抓着她的手问道，“你说什么胡话？好端端的，什么死不死的？就算皇爷爷认出了师姐，好赖有燕王顶着，就算有个万一，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啊”
小玩子扭头不屑地盯着他，像是在看个傻瓜，毕竟他对历史一无所知，她不耐烦道，“哎呀，反正你记住，无论如何要保住我师姐，她是我们的护身符，要是她有个万一，你、我将来都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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