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终知来,狌狌知往。”——《淮南子·万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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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向烛不是人,他是一只归终。
归终是能知晓将来之事的神兽,像狐狸,又像龙。人们对归终的了解不多,所以温向烛得以修炼成人形。他在一中待了很久,久到是上千年还是上万年都记不清了。山中有个山神姐姐,总是夸他“俊哥儿”,温向烛每回都摆摆手,回敬说:“您也是沉鱼落雁。”他时常走到两山之间,牵着傒囊*绕着它生活的地方兜圈子,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听对方讲故事。几百年前,他见过有人将傒囊牵走,出去没几步就死掉了。还年轻的他有些难过,将傒囊的尸体抱回来,在大槐树下刨了个土坑埋葬了。又过了很久,那个小土包旁边又多了一个,是同他相处时间最长的那个傒囊的。他掉了泪,那是他第一次体悟人类的情感。
……
山中有个小狐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件长袍、一顶巾帽还有一双黑色的薄底布鞋,常常扮作书生的模样下山。每每此时,温向烛都会拜托他帮忙带点书过来,虽说话本居多吧,但好歹是与人间建立了联系。
……
他初入人间的时候,应该是清朝中期的时候,人们梳着长辫,管那些喝茶遛鸟、穿着考究、成群结队的年轻人叫“八旗子弟”。那些人应该不大讨喜,楚时听见评价他们的话语都不大好。
他当了个郎中赚钱,在京师租了间小房子。说实话他也不会医,就是靠预知的能力来帮人看病。几十年后,温向烛的逐渐名气大了起来。
就这样过了几百年,来找他看病的人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温向烛的容貌没有变化,依旧是一副少年皮囊。他跟隔壁的理发师傅较为熟络。那个中年人饱经风霜的脸上总是挂着憨厚的笑容,他不止一次问过温向烛,要不要给他也理个金钱鼠尾辫。温向烛掏出个铜镜来,端详着自己俊俏的面庞,婉拒对方。
又过了几个月,战争打响了。
炮火轰到了温向烛的医馆,那房子塌了。温向烛看着尘土飞扬,街边横七竖八的,活人和死人混作一堆。他神色淡漠——这场面他见了不少,从四千多年以前一直到现在。看人们打得你死我活的,他觉得无趣。
这人间远没有他们山里闲适。
于是他收拾好了包袱,趁着夜色的掩护动身,走了大半个月,回到了自己住了很久的山里。半路上他还见着了一个小乞儿,灰头土脸的,抓着一张树皮啃。温向烛看不下去,将他拦下,蹲下身来郑重道:“你跟着我吧,我收你当徒弟。”小乞儿黑亮的眼睛盯着他干净的面庞,开口道:“能吃饱吗?”温向烛点点头。小乞儿就起身跟着他了。温向烛给他起名叫“阿肆”。
山神姐姐的容貌还是那么年轻,一见着就嚷嚷着:“俊哥儿回来了!”她接着注意到温向烛小腿高的阿肆,惊呼:“还带着个小孩儿!”
两山之间又有了只孤独的傒囊,埋葬着傒囊的槐树成了精,日夜与那傒囊长谈,大多数都是鬼扯。温向烛和阿肆就坐在一旁,后者看着前者发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狐狸书生有了子孙,每日以“老身”自称,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这辈子能这样也足够了!”温向烛给他带了酒回来,却被他拒绝了,温向烛只能自己跟阿肆喝了。
有天阿肆急吼吼地跑来,问温向烛:“师父,我姓什么?”
“哈?”温向烛险些从老柏树上掉下来,他一把扶住树干,稳住身子:“你当然是跟我姓。”
“那你叫什么?”
“温向烛,记住了?”温向烛跳下树来,扳住阿肆的双肩,“你以后就叫温肆。”
“哦,行。”
又过了几年,温肆十一岁了。他仔细观察着温向烛的模样,突然说:“师父,你为什么不会变?”
温向烛知道温肆问的是长相。他嘴里叼着根草,含糊不清道:“因为我是妖怪,长生不老。”他转过头去看温肆,问道:“你想长生不老吗?我教你,咱们不练法术了,那玩意儿不吃香。”
温肆拧起眉,缓慢地摇头:“不要,我爹娘还在那边等我。”
“这样啊。”阳光从枝丫的间隙中穿过,温向烛眯起眼睛,之后也没再提这件事儿了。
……
这在山里呆了一段时间,温肆十六岁了。狐狸书生的孙女跟她爷爷一样爱凑热闹,常常化作人形下山,还拉着阿肆。这天她带回来一个好消息——战争结束了。
温向烛又下山了,温肆也跟着他。他们在山脚处分道扬镳——温向烛朝西走,温肆朝东走。
“师父,再见。”
“再见。”
他化作中年人的模样,在纽克市唐人街开了间专卖药草的店铺。他隔壁的隔壁就是有着不详之称的“44号”。这天他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珠,“波楞波楞”直响。有个孩子推门而入,栗色的头发看着柔软,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穿着一件做工考究的绸缎长袍,脚上踩着一双黑布鞋。他踮起脚、伸长手招呼着温向烛,开口说:“老板,你这儿有白芷吗?”
“小鬼头,才多大就来买白芷啊。你眉骨疼还是腰腿酸痛啊?”温向烛逗他说。小孩没接茬,而是转身“噔噔噔”朝外跑去,片刻后,他领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年走进来。他说:“教父,这儿有白芷。”
少年俯身揉揉小孩的头,温声开口:“晓翼,我好多了,不用再喝中药了。”
小孩点点头。少年冲温向烛礼貌地笑笑,说:“抱歉啊,打扰了。”
“没事。”温向烛摆摆手。
少年领着小孩走了,温向烛听见他说:“晓翼。等回去我给你拿糖昂。以后可不能乱跑了,听到了?”
“那么小就当教父了……”温向烛喃喃自语。
……
温向烛又回了一次山里。他掐了个决,巨大的阵法将他传送至他长大的山里,却只发现一片废墟。山上的植被被火燃烧成灰烬,远看过去灰蒙蒙一片。他没敢进去,只敢向前走两步,第一脚便踩到了软蓬蓬的物什,直直凹陷下去。他将脚撤回来,蹲下身来拨弄着那东西——是一只狐狸。
温热的泪水划过温向烛的脸庞,模糊了他的视线。一颗接一颗的泪水砸下来,温向烛用自己灰扑扑的手去擦拭,却怎么也止不住。他呜咽着,哭泣着。
现在不止两只傒囊死掉了,所有陪着他的妖、神都死掉了。
现在只剩他一个了。
温向烛进不去,估计是山神在死之前施了个咒,让他进去不得。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掏出符纸来,念叨着:“安魂定魄,心神安宁。邪灵退散,正道永存。”
山谷里传出来一声咆哮,只有温向烛能听到。他知道,是那些亡魂在回应他。
他长叹一口气,掐了个决回去了。他雕了上百个木雕,摆在草药铺子的柜台上,每回有人问,他都敛去笑容沉声道:“我朋友。”
……
有个自称是冒险协会会长的人找上门来,他穿着西装,正了正衣襟,清了清嗓子,说:“我知道你是一只归终,现在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温向烛用蒲扇将绕着他飞的蚊虫赶跑,冷眼看着那个红发的中年男人:“这对我没好处吧。”
“你这妖怪还怪通人性的。”男人又换上一副笑脸,“这事儿你自己决定,我们不道德绑架,但我们是绝对真诚的。”
温向烛将中年人的皮囊换下,又变成那副少年模样,他朝男人伸一只出手来:“您好,温向烛。”
“你好,雷欧。”
温向烛用自己预知的能力,帮了浮空城不少忙。这里的人他都不大感兴趣,还没有山里的槐树精通人性,他接触的人都带着一层得体的假面,活了许久的他第一次觉得——不如一死了之。
半年后,有很多支冒险小队登上了浮空城。温向烛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一个栗色头发、琥珀色瞳孔的少年,穿着一件做工考究的绸缎长袍,脚上踩着一双黑布鞋,和三个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站在一起。他腰间贴着他的名字和小队:羽之冒险队 唐晓翼。是当年来找他买白芷的小男孩。
“还是队长呢。”温向烛靠在大厅的罗马柱上,苍色的眼眸里久违地闪着光。
“你好?”有只手拍上了他的肩,温向烛回头去看——是那个小男孩的教父。他仍旧是金发碧眼的少年模样,没有丝毫变化。对方也认出他来了:“你是哪个草药店老板……”
“的儿子。”温向烛赶紧接道,“那是我爸,去年老掉了。”
“节哀。”对方微微冲他颔首。温向烛一摆手:“没事,都过去了。”他友好地笑笑:“我叫温向烛。”
“亚瑟·冯·蒙哥马利。”对方说、
温向烛突然又觉得没那么无趣了。
温向烛是人,他也是一只终归。
他们的故事,在此刻正式开篇。
Tbc.
*“‘两山之间,其精如小儿,见人,则伸手欲引人,名曰“傒囊,”引去故地,则死。’无谓神明而异之。诸君偶未见耳。”
失踪人口糖某三千字,拿捏🤏🏻
失踪人口糖某
失踪人口糖某大家要开开心心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