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看着那个背影,孟鹤堂几次想举起的手终究还是放下了。
他转身看向那包物件,小心的打开手帕,“南风知我意”,金线的颜色已经暗淡,稚嫩的字体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好一个“南风知我意”,这不就是明显着告诉孟鹤堂自己的非分之想嘛。
除去了手帕,里面包着的是一个坠着相思豆的红色手绳,这个物件也是孟鹤堂熟悉的。
当年,庙里又捡了个孩子,蓬头垢面但是却不吵不闹,大概和家人走丢了。住持让他们两个人住在一起,也就三天,就来了一个行色匆匆的人领走了那个孩子。
在这三天里,孟鹤堂试图和他说话,但是这个孩子始终不回他。孟鹤堂以为他想家人,就把自己的身世讲给他听,甚至把自己的一对红绳送给他一个。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这个红绳,孟鹤堂才看出来周九良就是那个奇怪的孩子。
这份多年的感情,孟鹤堂看着只觉得烫手。
自小在庙里长大,他也算看过了不少悲欢离合,明媒正娶的感情尚有很多最后不欢而散,更别说不合规矩不合伦理的。
不论是当年那个小孩还是如今的周九良,都只能算是孟鹤堂生命里一个过客,孟鹤堂还没有想过余生如何。
但是,周九良已经将这番心思赤裸裸的打开给孟鹤堂看到,孟鹤堂不得不直视它。
是远远的躲开还是当做没有看懂?是辞色俱厉地告诉他不可能还是尝试着去接受?
孟鹤堂自认为是个不懂感情的人,可是他一想到周九良抱着三弦看向他的表情,就立马放弃了前三种想法。
或许,他可以引导周九良分清一时的好感和一生的羁绊这二者的区别。
9.
这个春节,孟鹤堂跑到了城南的寺庙里,希望久违的佛音可以洗脱他的浮躁。
“施主,因何来此?”
连着三天礼佛,一位年迈的僧人过来问他。
“在下不懂感情,不知道为什么世间两个男子之间也会有爱情。”
大师双手合十,思索片刻:“爱一个人,爱的不是他的性别,而是他的灵魂。爱情源自内心,不只有人本能的欲望。”
孟鹤堂施了一礼,但是他还是没有参悟这其中的法门。如果爱情无关性别,那为何世上多是男女恋人,其他的都被世人唾弃呢?
在这个安静的地方,孟鹤堂待到正月十六,才回到城中。
老皇帝终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正月十七的时候,举国哀悼。
孟鹤堂再次看到周九良的时候,他正跪在灵前,默默哭泣。
周九良还没有到弱冠之年,但是老皇帝的一道秘旨保了他一命。等到新皇登基后,他便会被赐予亲王的封号,不用去往封地,住在京城王府里便可。
这是老皇帝临死前为这个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周九良自然是知道了,如果没有这道秘旨,他怕会是连夜逃离,谁让这些年太子对他始终没能放下戒心呢。
有了这道秘旨,他就可以做个闲散王爷,哪怕最后孟鹤堂不接受他,他也可以经常看到孟鹤堂,不至于连见面都成为难题。
10.
新皇登基,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洗势力。
跟九皇子有关系的官员不是被贬就是远调,但是孟鹤堂的官职没有实权又是个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的,新皇也就没管。
周九良搬到新王府的那天,看到了前来赴宴的孟鹤堂。
前几天,周九良派人给孟鹤堂送去请帖,收到的回复是近日公务繁忙,如果不能赴约,还请见谅。
听到这般回复,周九良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孟大人,久违了。”第一眼看到,周九良就忍不住上前。
“您客气了,客气了。”
看似寻常的对话,孟鹤堂也感受到周九良波涛汹涌的爱意。
待到宾客尽散,周九良独自坐在一片杯盘狼藉中,看着繁华过后的清寂。
他为什么会喜欢孟鹤堂呢?
大概是几句温柔,大概是几丝佛性,又大概是一点不屈。
他还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小厮的通传,说孟大人还在等他吗?
孟鹤堂对他的态度,用两个字来说,就是客气。这可不是周九良想要的态度,但是周九良又对这仅剩的客气万般珍惜。
等到夜深人静,周九良才让人撤去这一通杂乱。
今天,周九良见到孟鹤堂了,大概可以睡的好一点儿了吧。
11.
两人的交集,越来越少。
匆匆一瞥,都是周九良安排已久。
到了中秋,周九良接受皇帝的邀请,到宫里参加家宴。
一场饭,明争暗斗,刀光剑影不知多少个回合。这哪里像吃饭,明明就是两军交战。
在大殿里喝得烂醉的周九良,一进了马车上就清醒了,怎会有人真的敢在这种地方喝醉,周九良惜命。
马车停到门口,今夜的月色,,,很美。
“孟哥!”
依旧是门口的位置,站着的人变成了孟鹤堂。
“九良,今日是中秋,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没有,快进门快进门。”
“不用了,我就是来送个东西。思来想去,这还是放在你这里吧。”
接过东西,周九良愣住了。
是那张帕子,绣着“南风知我意”的帕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今天去宫里了,你也年纪不小了,皇帝怕不是该给你赐婚了。这东西是该留给妻子的,而不是留给我的。”
“我是能活一天多一天的人,哪里会有什么妻子呢?”周九良将东西塞回孟鹤堂手里,“我若是娶妻,那便是在身边放了把不属于自己的刀,谁知道这刀什么时候会杀了我呢。”
周九良才不要收回帕子,收回来就代表着孟鹤堂真的要和他理清关系。
孟鹤堂看着他落寞的表情,深吸一口气。
“那就收着这个吧。”
相思豆。
孟鹤堂早就想好了,离开周九良之后,他自己也不好过。一开始只是觉得空落落的,再到后来就是压不住的思念。或许周九良在感情上的真挚,让他足以再信任他一次。
大师说得对,性别不是他逃避内心的理由。
握住这颗相思豆,周九良也握住了孟鹤堂的手。
一边是年少相思,一边是往后余生。
12.
第二天一早,孟鹤堂早早的醒来。
昨夜,孟鹤堂终于主动,牢牢抓住,让周九良无法逃离,困于此方围帐。
烛光摇曳,那双弹奏乐器的手染上了难消的绯色。
下了床,孟鹤堂本想自己找到镜子,束好发冠,可是身后突然出现一双手,阻碍了他的行动。
“九良?你不用再休息一会儿吗?”
“不用了。”周九良披着外衣,拿着木梳,“以后,这发冠就我来帮你束吧。”
相视一笑,余生大概便是如此了。
那年冬天,孟鹤堂和周九良回到那个小小的寺庙,在佛前上了三柱香。
两人没有拜天地拜高堂,他们于寺庙结缘,那这尊佛像,就是最好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