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大了,声音像在喊你,敲着窗,却找不到你了。林栀蓝坐在台阶上,屋檐滴下雨,她仰头水滴在她额头上,比任何一次都疼。她捏着羽绒服,这是上年陈姨带她治病时借她穿的,后来忘还 。林栀蓝没掉泪,也没哭。把头埋在那片红色,凭嗅觉吸入体内,血腥味儿。
这几天天不好,林栀蓝到底是个小孩,不好办丧事。倒是陈姨邻居,听到陈姨走了,惊讶又难以平复。和着院长帮着办丧事,还亲自出钱。人没多少,就邻居一家还有个自称陈姨姑妈。一到这儿,就跑到陈姨灵前哭,一身贵妇样,林栀蓝:一看就不是真心来的。林栀蓝对邻居道谢:“谢谢阿姨,我会攒够钱还你的。”“不用了,小事,陈姨也经常帮我们。”那邻居看着她老公,又看她:“听说你是孤儿,如果我们想收养你……”林栀蓝有些慌,倒不是因为她想收养自己,这邻居可能就是觉着寂寞,况且她要是知道自己有……“谢谢阿姨好意,在心里,您帮我,我感谢你,我不会忘记的,但我已经将陈姨当做母亲,实在没有……”说到这儿,明理人都知道。那邻居点头也表示理解,不久就离开了。
那自称姑妈的,哭丧了半天,本来就是阴雨天,这一来,心情更加烦。
大概是看人走得差不多,站起来拿手帕擦眼角。走向林栀蓝:“你是谁啊?”林栀蓝客气地回:“阿姨好,我叫林栀蓝,陈姨救我有恩,来看她。”“救你!难怪钱都没有……”林栀蓝愣住。那人看她一脸茫然,说:“你不知道?我只听闻她救人,一个患有心脏病的,花了她大半辈子的钱,连她得脑瘤时都只能眼看着错过绝佳机会……而且她还厚着脸去家里借钱,现在好了,人死了,还欠一屁股债。”
曾经的热情都去哪了,林栀蓝不知道,反正现在只剩一副空壳,她没说话。
“哦~你是不是就那个小女孩。”林栀蓝愣住。“我就说……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啧啧。”那人又想起什么,院长打断她:“我会还,有什么冲我来。”林栀蓝想解释,开不了口,因为还没从刚才的话缓过来。“算了,算我倒霉,碰到你这么个人……又不能为国家做什么贡献……怎么不去死……”说着提包扬长而去。
林栀蓝呆望着,她知道解释没有任何用。夜里守在陈姨灵前,没有专门的灵堂,只是在她家,陈姨说家是港湾,死了也最是温暖。灵前摆了顶帽子,是林栀蓝送她的。她还没怎么戴就走了。
鼻子泛酸,却没哭出来。
今天好像是她生日,林栀蓝好笑,到头来,她连陈姨的名字、生日,她的一切都不知道。陈姨好像什么都知道。陈姨一生都没什么像样的照片,遗像周边泛黄,林栀蓝从老房子柜底找到。
意外的安详,让林栀蓝没哭,潜意识里,陈姨只是困了。
林栀蓝调整心态投入生活,每次放学后都不随大部队回福利院,都是偷着回,也不知道去干什么。没被发现过,长大了,管得不很严。
这天,林栀蓝从福利院后门进,天黑透了,一束光射进她的眼睛,林栀蓝闭眼。“林栀蓝!无法无天了。”院长的声音传来,林栀蓝凭强大的心里,没什么感觉。大家问什么,她如实回答,人全围上来,林栀蓝感觉像审犯人似的。“林栀蓝,是福利院不好吗?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到时候出事谁负责?”林栀蓝握紧拳,双眼有点酸涩——刚才灯光照的。“院长妈妈,我想磨练自己,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承担。”她一个个回答了问题。“你承担?你拿什么承担,口出狂言。”
最后院长没怎么,觉得应该是学习压力大了,一周时间反省。她在树荫底下乘凉,搬了个小凳。正午当头,她捧着书 ,名字叫《早晨从中午开始》
“人是有惰性属性的动物,一旦过多地沉湎于温柔之乡,就更削弱了重新投入风暴的勇气和力量。”遇到的事多了,你的惰性好像就体现出来了。
林栀蓝有点累,干脆关书小憩。直到福利院门口校车的喇叭声,林栀蓝稀里糊涂地揉眼,几个学生下车看她:“林栀蓝,怎么不去散步啊?看人家多文艺。”林栀蓝没睡醒,不理他们,回去补觉。“你那个陈姨咋不在了?这年都不见她,死了还是丢下你了?”林栀蓝脾气差,毫无疑问和这群人打架。打得还不轻。他们伤得挺重,林栀蓝也不占便宜,脖子被抓了,没出血,手臂有点淤青。
那群孩子有父母,直接找上门:“我告诉你们,要么赔钱,要么法庭见。”院长累,林栀蓝发现她两鬓有白发。林栀蓝主动上前:“抱歉,这件事是我先动手,但是……”“什么但是,是你先动手就好办了,是想私下解决还是动法。”这家长明明就是要钱……
院长也为难。“我没说完。”林栀蓝不想让院长解决,自己的事得自行处理:“他们说话蛮难听的,说我可以,说我的亲人绝对不行!”“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有证据吗?再说,我儿子说得也不错,你本来就没人要。”“就是就是……”其他几位也跟着起哄。
院长站中间,又害怕起分歧:“我来赔。”林栀蓝抬头看见那一丝白发。
她还是……像两年前一样,帮不了任何人。
“我们法庭见吧,我十四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有人怕了:“你……你懂法吗你。”“我家算了,没爹没妈的……”林栀蓝欲言又止,又是这样,又是这句。
“闭嘴!我告诉你们,你们大早上就在这儿嚷嚷,争吵不休。这件事,我无条件的相信林栀蓝,我相信她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你们这群家长嘴有多碎,难怪孩子也没教养。”
怼得人哑口无言。“我羡慕你们,羡慕你们的所有,在最无助的时候看什么都像是救赎。”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下,林栀蓝忍不住出声,吸了吸鼻子,冷气入体内,“所以我总告诉自己,就算下雨天没带伞,也要顺顺利利地走下去……”经历过许多后,林栀蓝脾气改了,别人骂她也不怎么做声,她好像又明白:人要学会忍气吞声。
林栀蓝中考成绩不错,被西市一中录取,这是重点私立学校。书本费用都免费,院长高兴,帮她交了住宿费,还请她吃饭送她,她的福利院生活就结束了。“祝林栀蓝生活快乐!”林栀蓝第一次喝酒。想起以前对陈姨说福利院像深渊,现在看也不是这么回事儿。这几年,林栀蓝都有在治疗,病情也稳定。
零八年,汶川地震,各大地区号召大家捐物资林栀蓝没什么值钱的,就打算捐点旧衣服。学校让捐钱,自愿。林栀蓝捐了一百,结果成了全班最少,最多的捐了一千。因为这个林栀蓝被冷暴力半年,林栀蓝也很无奈,但没受太大影响,因而林栀蓝成绩提高一个度。
林栀蓝旧衣服不多,还特地回福利院,坐了几个小时车。从纸箱里挑了几件相对新的衣服,看见被压在最底下的羽绒服,那一片红色——后来洗不掉,院长也不让穿了。林栀蓝动了动眼皮,拿起羽绒服,林栀蓝蹲下,头埋在那片红色,鼻子一吸,已经没有血腥味儿了,只有一股淡淡的茉莉香。不知不觉陈姨走了几年了……
林栀蓝左思右想,等了几分钟。放在一塑料袋,走到捐衣服的地方,把塑料袋交给工作人员。
第二天回校,同学都蜂拥而上:“林栀蓝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你是孤儿。对不起,还那样对你……”“没事。”本来林栀蓝就不太在意。“我们以后是好朋友。”误会好像是解开了,有点怪。
林栀蓝不在意,照样还得打工,被人拦住:“我叫阚灵。”热情似火。林栀蓝简单:“林栀蓝。”“我知道。你现在可火了。”“?”“学校自创的论坛,大多人都在那儿。”“?哦……所以……”她不懂,她没在上面搞过什么。“你没在?我跟你说,一方面是有些人错怪你道歉,一方面你跟沈屿泽谈恋爱啊!我羡慕。”“……”沈屿泽是谁,肯定是搞错了,林栀蓝想解释:“我没谈过,人都不认识……”“你就别藏了,我们年级的反正是知道的。”“……”“反正以后你罩我啊!……我走了。”林栀蓝想喊住她,人已经走远了。
唉,算了,到时候再解释。快傍晚,林栀蓝要去打工。店里人和她打招呼换班。林栀蓝戴上店里的围裙,这份烧烤工作挺简单的,只需要喊单。林栀蓝戴着白口罩,林栀蓝本来就白,口罩就是个陪衬。露出上脸,林栀蓝眼睛大,显得更乖。
“你好,请问需要什么?”“十串牛肉,十串土豆……”林栀蓝拿出记事本写个大概。“好的,请稍等。”“你好,欢迎光临。”
……
外面风大,今天星期五,生意火爆,但外面的那两桌迟迟没人坐,都宁愿在店里等。林栀蓝看了眼时间,她换了班,得多上两小时。林栀蓝看了眼时钟,还有一会儿,人也还多。“您好,现在没有位置了,要等一下行吗?”“嫂子?”一个人喊,几个人看过来:“嫂子好!”“?……”不少人看过来,林栀蓝把头发扎起来,有点慌:“那个,我不认识你们。”沈屿泽把烟掐灭,看了她眼:“林栀蓝。”林栀蓝看了他眼,定睛,绝对没见过,更别谈认识。“你有事?”“呵,找个座儿啊,女朋友。”沈屿泽俯下身,他俩身高差距大。林栀蓝拿菜单板挡住脸:“谁是你那啥,现在没座,我做不了主,你们只能等一下。”
声音慢慢变小,林栀蓝有点怕他们,沈屿泽没搭腔,扫视一圈,走到一桌前,手指点两下桌:“我看你们也好了,打包让个座儿?”那两个大老爷们儿软弱,看后面人挺多,就不敢多说:“结账。”林栀蓝走过去,算了下:“一共六十二。”递了六十,林栀蓝不多说什么,自己拿出两块补上。沈屿泽全程看在眼里:“喂,差两块。”“就两块事儿。”林栀蓝扯沈屿泽,他不耐烦:“快点儿,想动手?”“当老子吃素?”说着就撸起衣袖准备打架,沈屿泽也居高临下地看那两人,不动。林栀蓝挡住:“打住,别打架。”林栀蓝又加了句,“求你了。”沈屿泽停住望她,挑了挑眉。那两人也走了。“林栀蓝过来。”“干嘛。”“点菜。”哦,还以为啥呢。“请问吃什么?”林栀蓝拿出平常语气。“你介绍介绍呗。”林栀蓝:“……”他兄弟:“……”明明每次来这儿吃。
“牛筋可以,五花肉,肥肠……这些都可以。”“嗯,好。”“……稍等。”林栀蓝慢半拍。“嫂子好白。”“就是,眼睛好好看,眼珠颜色都不一样。”“对……羡慕大哥……”沈屿泽嘴角上扬,不明显。“好了。”林栀蓝小心地放桌上,“上齐了,慢用。”可以下班了。林栀蓝脱掉围裙,脸上有细汗。
“林栀蓝,过来。”林栀蓝忍着脾气。“过来吃。”“不用了,我得回……”“过来。”林栀蓝看只有沈屿泽旁边有位置,只能坐下。“吃。”沈屿泽咬着半边牛肉。林栀蓝拿了串牛筋,有点辣。其他人时不时往这儿瞟。整个过程林栀蓝只吃了一串,没和他说一句。有人还说他们亲密……眼瞎。
吃完后,有人要去网吧,沈屿泽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模样:“你们去,我送她。”“一起去呗。”“她不去网吧。”“哦……老大再见,嫂子再见。”“嫂子再见。”“不用了,你去玩吧。”林栀蓝要连夜回福利院借住。“天这么黑,你确定?”沈屿泽打开手机灯。“我要回福利院,坐几小时车。”
沈屿泽难得沉默,难得道歉:“抱歉啊,说到你痛处。”“没关系。”两人无言。林栀蓝转身走了,沈屿泽腿长,追上她:“送你。”“不用……”“老子决定的事儿改不了。”林栀蓝作罢:“随你。”林栀蓝提前买了火车票,看沈屿泽:“你叫什么?”“沈屿泽。”“哦,我叫林栀蓝。”沈屿泽笑出声:“嗯,知道。”林栀蓝问:“我要走很远,没票了。”言外之意:你快走。检了票,回头没看见他,以为他走了。结果下一秒,“你怎么那么盼我走啊。”“你来干嘛。”“送你。”“……有票?”“没,站票。”“……”还是别管了,林栀蓝闭眼。沈屿泽看她平静的脸:人挺脆弱的。
林栀蓝醒了,猜测还有些时候。见沈屿泽没睡,正巧问问他:“你怎么……”不好开口,“沈屿泽……为什么说我是你女朋友?”想知道?”林栀蓝顺他意思点头。“不知道,想?”他轻笑。就知道问他没用。
夜晚满天星辰,颗颗说着永生,隔音墙外的灯火,诉说着永远的秋月。
“这大概就是一眼一万年?”
突然很喜欢一见钟情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