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镇守雁疆关的武安侯班师回朝。
一时间,武安侯之名风靡京城。老百姓们将他的肖像画贴在门前辟邪,茶余饭后净是赞颂他的丰功伟绩。想要找女婿的大户人家蠢蠢欲动,权贵们则暗戳戳思索着如何巴结这位风头正盛的侯将。
但人们记住的是战无不胜的武安侯,还是贺汀,那就不得而知了。
入京那日,万人空巷,人们夹道相迎。
城门渐渐敞开,一束束亮光刺进人们的眼睛。
——那是铁甲闪烁着的银光。
一声马嘶长鸣,男人勒住马头,面目冷肃,缓缓步入城内。玄色劲装裹住的身段肩宽腰窄,黑色的长发利落地束起,微微上挑的凤眼带着几分淡漠和睥睨众生的傲气。
“贺将军!”“武安侯威武!”...人群瞬间沸腾,挥舞的手臂像是大风呼啸过麦地,密密麻麻,一浪接着一浪。
他们欢呼着涌上前,或是想碰碰军队的盔甲和马匹,讨个好彩头,或是热切地献上贺礼和自家做的佳肴,脸上绽着狂热的笑。
贺汀无甚表情,而跟在贺汀身后的是存在感稍低的司谨和一众士兵则有些不习惯了。
“点头回应,或是目视前方,正常对待便好。”贺汀目不斜视。
“...是。”
正当司谨稍稍有些放松下来,人群中飞出一朵花,恰好插在了他的头上。娇艳欲滴的牡丹配上面无表情的司谨...
那可真是,刺激。
司谨本就生的清秀,是小姑娘喜欢的类型;士兵们常年练武,身材自是不错。
全城的姑娘几乎疯了。
刹那,漫天的鲜花与绢布如雨般洒落。
见惯了刀光剑影的士兵们没见过这场面,可又碍于面前的将军,不敢轻易动作。只能由着这沾满芳香的手绢和艳丽的花团挂在雪亮的盔甲上,听着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一张张脸憋的通红。
“开伞。”贺汀烦躁地拧着眉,朝着司谨道。
于是觉着厌烦的将军靠着一把伞躲过了众多姑娘们的物理攻击。
忽然,一道青影闪过。
“将军,小..”司谨眼尖,伸出手想挡住障碍物,可还没来得及动作,那道青影已越过重重屏障,在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下,最终挂在了将军握着缰绳的手上。
贺汀低头一看,是半块玉佩。
四分之一个手掌大的玉佩全体通绿,晶莹剔透,细腻的龙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一会儿,玉也变得暖和起来。
触掌生温?是块上品。
只是谁会舍得把玉佩一分为二,更何况把它当作捧花往外扔?
他眸光暗沉,直直盯向玉佩飞来的方向。
人山人海里,一抹红色的衣衫若隐若现。
妖猫面具虽锁住了半张脸的神情,仍可见肤似新雪,唇形姣好。雪纱轻拢,外套一件绣着金线的红丝绸,艳色下更显得面若秋水。他似乎感知到那探究的目光,倒也不躲,面具下的桃花眼动情地望向马上的人,抿唇一笑。
惊为天人。
贺汀瞳孔猛地收缩,他别过头,脸色晦暗不明。
紧握着玉佩的手顿了顿,终是收下了。
司谨意外地炸了眨眼,却也没说话。烈日高照,感受到灼热的温度,司谨突然意识到些什么。
“将军,得快些了,不然宫宴来不及。”耳边传来司谨的低语,贺汀回过神,点了点头,策马往宫中赶去。
眼前人逐渐远离,人群发出一片失望的叫嚷,而一声格格不入的轻笑则尤为明显。随着百姓散去,那抹红色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
隆和宫内金碧辉煌,由金铸成的器具在盏盏宫灯的辉映下极尽奢华。身着薄纱的宫女们在酒席间穿梭,勾人的暧昧味道与酒香混合着,熏得人面红耳赤,飘飘欲仙。宴酣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
“今日的宫宴是为了给武安侯接风,咱们先动筷不好吧?”
“有什么大不了的,一黄毛小子,皇上也没说什么,有何可虑!”
“当今圣上有些荒谬过了头..”
“徐兄,慎言!咱们管这么多干什么,今个儿不醉不归哈哈哈哈...”
.......
位于高位的男人一扫底下寻欢作乐的臣子,发现今日的主角迟迟未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撇过酒醉红着的脸询问身旁的公公:“武安侯怎的还未到?”
话音刚落,大殿门前便传来太监尖锐的嗓音:“报!武安侯到!”
一瞬间,众人被定格了。倒着酒的手顿住,笑闹的声响渐小,玉箸滚落地面,清晰可闻。探出的头似是正好奇着些奇异景象。
停滞的时间里,贺汀一身玄衣身长而立,挺如松柏。
他不紧不慢地踏着步子,在众人如探照灯般的目光中扬起嘴角,淡漠的眸子里却瞧不见一丝笑意。一步一响,皮靴与木板的碰撞声在殿中回荡,众人似乎忘记了呼吸。
七年前的贺汀,是这般的吗?
“臣,参见陛下。”
男人微微弯下腰,单膝下跪,恭敬而顺从。黑如鸦羽的长发垂落至颈侧,眉眼低垂,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虽是行着臣子的礼,可却无端生出一股贵气来。
“路途遥远,耽搁了些时日,望陛下责罚!”
“爱卿说的什么话!平身平身!你为大殷守疆土,平叛乱,朕赏你还来不及,怎会因这点小事降罪于你?”昭平帝殷绛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随后饶有兴味地说,“七年未见,朕甚是想念爱卿呐。如今得以相见,爱卿可真是越发的仪表堂堂了!”
“皇上谬赞,臣惶恐。”
“今日朕召集诸位,就是为我大殷的功臣接风洗尘!爱卿无须多礼,快快入座,”昭平帝豪气放声,“接着奏乐接着舞!”
隆和宫内瞬间喧闹起来。
见着皇上的注意已不在自己身上,贺汀瞬间收起脸上的感激之色,淡淡地掀起眼皮。
环顾片刻,忽而,一双笑眯眯的狐狸眼闯入视线。
男人身着霁月白宫服,朱红的龙纹秀在胸前,彰显着身份的尊贵。单片琉璃镜戴在左目前,垂下条条流苏。狐狸眼弯着,折扇轻摇,明明总是在笑,明明开口时也是些温柔话语,可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此刻,他正在向贺汀招手,薄唇动了动,
“好久不见,贺将军。”
贺汀挑眉,大方一笑,落坐在他身旁,
“好久不见,殷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