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虽多虽乱,但每一本书的位置苏文都心知肚明。不大的出租屋被各类书籍占据,在房里每走一步都要掂量一下,以防撞倒一堆堆用书搭成的小山。
一张书桌,一张小床,一块黑板和窄小的卫生间是唯一几个还未沦陷的空地。
但这对他而言已足够了。
正伏案着,对照公文包里的文件,帮自己姐夫写着工作报告。时不时将其丢在一边,审视一旁贴着各种报纸和数据的黑板,并对其一张草图进行整改。但没一会,又躺在床上翻看各类书籍,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所需的内容。
一次次按这样循环。
未尝停止。渴了饿了,一片面包和一口水便应付过去。困了,蜷缩在临墙的床角睡一下,十分钟后,又可接着续航――没什么讲究的。
外面的热浪不逊海上的波涛,在室内外此起彼伏的奔涌。蝉因此哀嚎,但没有兽在意,空调房里的清凉麻痹了他们的头脑,怎么会懂得高温的痛苦。
自然是买不起空调的,唯一消暑的器具也就书桌上的一台小风扇。但也不常开。“心静自然凉”总能在苏文身上体现,奈何身体是爱讲实话的。实在热得不行就冲个凉水澡,给自己降降温。
也因此时常而烦躁。
于是,点了根烟,借尼古丁麻痹自己的神经,以平复一下心情。
死气沉沉的大脑时常会在此时与尼古丁发生碰撞,从而绽放灵感的火花。迅速用笔在本子上记下。随后又猛吸一口,保持自己这种昏沉的状态。
――烟瘾是没有的。顶多烦闷时,嘴上才会多根烟头。
门口响起轻微的脚步,听声音似乎是来找自己的。不过这也在预料之内。掐灭烟头,但敲门声还是抢先一步,震落了几粒烟灰。
“找时间再打扫吧。”
苏文绕到门前,推开了门。门外的客人没有第一时间向他打招呼,反而眯起眼,没过一会儿,又脸红起来。
苏文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直驱而入,穿过书桌上,照在房门上,又透过自己的衣服冲向户外。
秒懂了她的心思。
平日里苏文都是打着领带,穿着短袖衬衫和长裤,天冷时顶多加一件大衣。而穿短袖短裤的他,月南鸢还是头一回见。
单纯忧郁的眼神和这一搭配,有点小孩子稚气。不过最抢眼的还是因阳光而暴露的身材,隔着衣服看起来是很瘦弱,其实里头的肌肉还是挺结实的。
“看够了吗?”
“我才没有……”月南鸢刚想狡辩,苏文已经走到屋里头把窗帘拉上,宛如为阳光定下一条法律,约束了它的行为。原本亮堂的房间霎时暗了许多。
“要进就进,没事就回去。”
见苏文继续伏案,月南鸢的火气就噌噌往上涨――已不是第一次没把自己当回事。虽每次都是这副嘴脸,但还是没有习惯。
赌着气进门,但很快就后悔了。这屋子还没自己卧室大,又堆了这么多书,可活动的空间几步就能衡量。只好原地打转,观察着屋里的布局。
大部分空间都是书山。游走在书堆里,随手拿起几本翻开,刚想放下,苏文却悄无声息地突袭到月南鸢的面前,抓住她放书的爪子。
“可以看,但请放回原处。”
月南鸢被整得有些蒙,但其呵斥的语气令原本不满的她彻底爆发。
“屋子乱得跟狗窝一样,不整理一下,还管书这么放?呵,尽捡芝麻丢西瓜!”
“既然知道,就不要添乱。”
苏文的语气平和些,但月南鸢依旧不依不饶。
“说我添乱!?和着你就很高尚啊!谁知道你昨晚有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如果我想做,你还会站在这里吗?”
苏文又坐回到书桌旁。虽没正眼瞧她一,但此言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月南鸢的怒火。
苏文有这能力,而且当时也有这机会。但他却什么都没做,不仅把自己安全的送回家,还细心的在自己床头倒了一杯水并留下一盒醒酒药,并把垃圾桶靠在床边,甚至在便签上写下住址防自己追溯。
这的确不是做亏心事该有的行为。吞咽一口气,把已上膛的各种脏话卸下,率先低下了头。
“对不起……”月南鸢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胳膊,“昨晚,谢谢你送我回去。”
“这就是你找我的目的?”苏文爪上的笔又动起来。
月南鸢已经对他的预测的能力见怪不怪了,也就全托了出来:“我闺蜜今晚给他男朋友办party,能不能邀请你去那帮一下忙?”
“帮你分吃‘狗粮’?”
月南鸢的脸又红了起来:“你能不能别这样!”
“噢,你承认了。”
无语的感觉像一群蚂蚁在月南鸢的心头爬来爬去。嘴上虽没什么言语,但在她的假象的场景里,自己已将这根比钢筋还直的蠢货掰断了无数遍。那些卸下的脏话也再次上膛,在脑海里尽情喷射。
做了一会深呼吸,沉下心来,尽量好声好气向他解释清楚:“就是请你去拍照,去的路上帮我提一下要代购的东西。你要去就去,不去拉倒,好像我们自己不会拍似得!”
“直接说,就没这些事了。”
“呵,和着又是我的错?”
“差不多。”
苏文耸了耸肩,从位置站起,拿起几件衣服朝卫生间走去。月南鸢刚想向前教训他一下,却被他一句话禁锢了在原地。
“你是想看我换衣服吗?”
只好自认倒霉,摊上这么一位惹兽嫌的同学。但也不愿白白等着,将其心中的不满转换成寻找昨晚公文包的动力。像龙卷风一样席卷了书桌,却毫无收获。
虚心地窥听一下卫生间的动静,是哗哗的水流声,便接着翻箱倒柜起来。
依旧没有公文包的踪影,却从书桌抽屉里翻出了苏文的以前政府军校的毕业证书。其上面已积了好几层灰,看样子是在抽屉里躺好几年了。
以前也只是听说过苏文是位政府军校的高材生,在当时是对此半信半疑的,他本人也未曾承认。便没在意。如今实锤了,姗姗来迟的惊叹才在月南鸢的脸上露了出来。
不敢拿出,恐抖落了上面的灰尘,从而被他发现――论心细,即使是在这方面有天生加成的月南鸢也是比不过他的。
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关上抽屉,又打开了连在一块的衣柜。里头的一边都是放着书本,另一边则挂着几件常穿的大衣,衬衫、短袖和裤子都是叠放在下方。
不禁心中一阵吐槽:“读书入魔了吗,怎么到处都是书?”
但最显眼的还是里头挂着的制服。很干净,而且已配好了军衔――是中尉。照苏文的习惯,这就表示这件是即将要穿的了。
登时,月南鸢脑中一片空白,不禁有些后怕。下意思的关上柜门,扭过头去,却与苏文撞了个正着。
“好看吗?”
只见,苏文已换上了平常的打扮。虽然天热将长裤改成了短裤,却仍打着领带――有点小清新的感觉。
干脆将计就计,随着他的话混过去:“挺符合你气质的。不过,你都穿短裤了,还打着领带,不热吗?”
苏文没多理会,哼笑一声,打理着狼藉的书桌。月南鸢这才意识到自己忘把书桌给恢复原样了,心中懊悔不已。瞧苏文的刚才的眼神,无疑已是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虽没作声,却比指责她更具有威慑力。
“要问就问,闷着只会更糟。”
“你……站队了?”
“有些忙不得不帮。”苏文满不在乎的回了一句,仍继续着爪上的活。
月南鸢沉默片刻:“遇见了怎么办?”
“我在后方。”苏文收拾着背包。
“我不会留情的。”
似乎是没听见自己的话,但苏文听出了玄机。没有回应,表情也未有些许变化。背上背包的同时,将收缴的手枪还给了月南鸢。
“你就不怕我现在开枪吗?”
苏文背上背包,在门口穿鞋:“眼睛放亮点。”
端详着,枪口的消音器已被苏文取下。月南鸢心领意会,无奈的将手枪放进自己挎包的暗格,跟着苏文走出门外。
“你留情了。”
“闭嘴!”
幸灾乐祸的笑了。苏文的笑还是很难见着的――有点天真阳光的感觉,不过也因太久没笑而略有僵硬。似蜻蜓点水,只是眨眼的功夫,嘴角又成一条平线。
“以后多笑笑吧,挺好看的。”
“嘲笑吗?”
不想再因此而生气。下午的烈阳毒辣,月南鸢可禁不起生理和心理上的燥热。没走几步,已是大汗淋漓。
看不出苏文是否在出汗。洗完澡后出门的他,毛发都还未干。看他表情似乎是挺清凉的。步子跨的很大,使得月南鸢不得不加快迈步的频率,随之而来的热量也因此从双脚蔓延到全身各处。
小贩的叫卖声算是又给予了月南鸢一丝清凉。叫停了苏文,自己跑去买了两个冰淇淋。小舔一口,冰凉的感觉回荡于心间,舌尖上萦绕着绵绵的甜味,驱走了炎热的夏意。
享受的时候,不忘将另一个递给苏文:“嗯,请你。”
苏文摇头:“没兴趣。”
嘟囔几句,坐在椰树的荫蔽。潮水在沙滩徘徊,未接触它,却仿佛已感受到海水刺激着足部的神经。不自觉地脱下鞋袜,并向海岸走进了一点,再一点。穿过在沙滩嬉闹的兽群,与潮水亲密起来。
――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清凉。
潮水在月南鸢的脚上引起阵阵骚动,刺激着多巴胺的分泌。凝视着自己的倒影,不禁联想起一个身影。
“别提,还真有点想他了”――痴痴地笑了。
直到爪中余下的冰淇淋因融化滴落进海水,才渐渐缓过神来。下意识的向背后望了一眼。
苏文靠在月南鸢原来坐过的椰树下,正抽着烟发呆。眼神空洞的看着一群孩童嬉戏,隐约中能感受出羡慕与淡淡的忧伤。不愿靠近那海,即使自己已满头大汗。
收拾好心态,重新打理了一下,将已融化一半的冰淇淋递给他。
“我吃不完,别浪费了。”
还是原来的态度:“没兴趣。”
“你不喜欢吃吗?”
头也不回的走了:“差不多。”
只得将冰淇淋喂给了太阳,剩下的甜筒送给海中的鱼。爪子黏糊糊的,海水将其擦尽。提着鞋漫步于其中。潮汐溅起的水花惬意地沐浴在阳光下,愉悦地散发光泽。烈阳仍猛,在海水面前却格外柔和。
――或许他们也是对伴侣。
苏文的笔没有停,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快速挥舞。以前,时常见过这个情景。大概,又是在写日记。
低头而行,路上的电线杆可不在乎。嘲弄的话语都到了嘴边,却总见他避开。似乎,一心二用苏文已习以为常。
只需等着他抬头,收回爪上的笔和本子。在那之前,自己就可以无虑的在海边赏玩。
目前,唯一可以令苏文放下笔的,只有到了闹市。
城区的喧嚣大多出于此地。这也不是没有理由。各类商品数不胜数,令兽眼花缭乱。小贩自然也多,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振聋发聩。其人流更是不言而喻。
一向喜欢安静和独处,因此,不常来这。光在兽群里穿梭,就令苏文头疼的厉害。仿佛对热闹天生过敏,但偏偏又向往热闹――只是,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罢了。
没一会就乏了。
大包小包的拎着,忽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瞧她,两袖清风,就背着个挎包,抓着清单大摇大摆的到各摊位采购。悠闲得像是来逛街的。
也没说什么,就随着她性子,慢慢熬着。
和苏文在一起就是这样。很自在,但也很乏味。至少不会想某兽,丢下自己买东西,随意评价自己的喜好,没事就嘲讽自己以找乐子打发时间……虽然很讨厌,但少了这些,确实缺少一部分乐趣。
终于熬出了头。
开门的是江凝。满面春色,青色的长裙像是青瓷中的琉璃翠。一边接过苏文提着的东西,一边向月南鸢使了个眼神。
不懂其中的意思,但看那表情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直到月南鸢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而且就在屋里。青蓝色的毛发如波光粼粼的海,而白色的卫衣正是那道波光。热情的笑如同海上的鸥鸟,少了它,就像海失去了灵魂――他在跟自己打招呼。
“羽苍潇?!”
“怎么,几年不见,就认不出我了?”
好像明白了什么,可“罪魁祸首”早已以最“冠冕堂皇”的理由退到了厨房。强咽下这口气。口是心非是当前最恰当的形容――明明心中那么想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呸,就你这张臭脸,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上去就是要扇他一巴掌。刚把爪子扬起,却被羽苍潇一把抓住,按到墙上。
背后冰冷的墙壁与面前羽苍潇的体温产生了强烈的反差。能感受到他的每一刻呼吸,乃至每一次的心跳。羞涩爬上了月南鸢的脸――原来不起眼的羽苍潇,在此时也变成峥嵘峻岭,使她没有逃跑的余地。
“这就是你的见面礼吗?”羽苍潇的眼睛死死盯着月南鸢,挑逗的语气在明显不过。
“你有病啊!”
正想着大大出手,快门声却比他们先行一步。苏文眼前的情景被永久的保存在相机的硬盘里。提前摆好的机器开始运行,一张别有风趣的照片因此而诞生。
藏在一旁的江凝跳了出来,拾起照片:“说吧,你们先承认还是我来造谣。”
看热不嫌事大的样子,如同恶兽脸上的狰狞。两兽虽恨之入骨,可在目前的情况下,即使是身为闺蜜的月南鸢也不敢造次――身为政府军的副总司令卢正拿着一瓶价值不菲的美酒站在门前。
卢有些纳闷。不知原本“无法无天”的女友为何躲到自己的身后,可当他看到墙角急急分开的一对和一旁的端着相机的苏文时,似乎知晓概括。
“请过来了就用心招待,别总是打扰人家。即使是雇来的,也要一视同仁,别乱指挥人家做事。”――这话很中肯,但又好像又差了太多。
见江凝也有认错的态度,严肃的表情才出现一丝笑容:“那你们好好玩,我去做饭了。”
卢前脚刚走,后脚争吵的声音又响起来。
月南鸢踩了羽苍潇一脚:“都怪你,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有什么洗不清的?咱俩本来就没有关系,连洗都不用洗。”羽苍潇退后几步,以免月南鸢“乘胜追击”。
“一边去吧你!苏文都比你会说话。”
“欸,像我那么优秀的兽,怎能和那闷葫芦能比吗?”
“对,你说的对!你不配和他比,因为你就是个笨蛋!”
“豁,我是个蛋啊?!那你是什么,插在牛粪上的花啊?尽知道说我,咋不说说那只拍照的走狗呢?”
从那张照片拍下来后,苏文就一直站在墙角看书。一言不发,虽波澜不惊,但怎么看眼中都带有点点厌烦。――屋里安静的可怕,唯有厨房里还隐约听得见卢的口哨声。
羽苍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有些不安,想着该说些把场子圆过来。而月南鸢却在苏文耳旁煽风点火,故意做出嘲弄的眼神瞥向羽苍潇。
不想把气氛弄的太僵,心不在焉的说了句:“你站在光明磊落的高山,以至于我没听清。”
话里藏话,羽苍潇也不计较――这事就翻篇了。
江凝去帮卢的忙,屋里因此多了些愉悦的喧闹。两对冤家又斗起了嘴,未曾止住哄闹――一次次的按下快门,将摸不着踪影的快乐装进相片。
热腾腾的饭菜是这场“闹剧”的高潮,酒精的作用放下了各自的隔阂。耍游戏,尽畅饮,酒后的行为浪荡不羁,都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说什么都不肯加入其中,坐在院子里的草地上,仰望星空,享受工作结束后的安宁。
“真不吃点?”
月南鸢吃了昨晚的亏,因此没喝太多――端着一碟饭后甜点和两杯果汁坐到苏文的身边。
“又非客。”
“没必要这么较真,大家都不介意的。”
低着头摆弄着地上的青草,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被苏文惹笑了。好奇的问:“这么自虐吗,故意饿着自己?”
“羽苍潇呢?不去陪着他?”
“谁知道那个傻冒的心思,说是出来透透气的,说不定就躲在那边的树林里偷听?”
“不向着?”
“向他干嘛,贱鬼一个,爱咋地滴!”
“真不向着?”
懂了看向自己的眼神。脸颊像刚散的晚霞,格外艳红。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将一块饼干狠狠丢向苏文。恰好接住,对着夜空摆弄了几下,才咬下一小口。
不约而同地看向拉上窗帘的房间。
“动静很大啊。”
“你个不知羞耻的!”又朝苏文丢了一块。
――都被逗笑了。
沉浸在凉爽的晚风,怡人且令人犯困。仍没忘记自己原来的目的,顶着瞌睡,又问了苏文:“为什么自虐?”
“是想闻烟味吗?”
“可总是这个样子,身体可扛不住。有些心事说出来就好受多了。”
苏文闭上了眼,耳朵也随之耷拉几分。
“你就这么占我便宜吗?我之前可是都把心事说给你听了。”
面对月南鸢的道德绑架,苏文不为所动:“你自愿的。”
气愤地向苏文丢了一把饼干,更是挪了挪位置,与他的中间画了条天河。
长叹一口,缓缓睁开了双眼。明明漫天繁星,可因近视,真正能看见的寥寥无几。但眼前的这颗离自己不仅如此近,而且在众星中如燃烧的镁那么璀璨――不想轻易放过。但这不可能,这距离的单位的可是光年!何况她所闪烁的光芒并未照在这里,自己所见的点点的余光只是所谓的礼貌与善良的面纱。
可够了,这点热量足够了,日积月累的热量足够驱走心中的寒意――而这事只需自己知道就行。
如果说出来这能使自己和她看得更清晰一点呢?
苏文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