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应门者是个面生的女子,玉笙微微一怔。“您好,请问。。。这里不是茗君小姐府上吗?"
"当然是。小姐今日身体有恙,祭酒大人雇佣我来照料。"女子侧身,请她进了院子。"小姐,您看是谁来了?"女子掩上院门,向屋子里唤道。
“还能是谁呀?也就这两人会来探望我啦。"茗君的声音有些虚弱。推开房门,没有嗅到平日的熏香,玉笙心里便明悉了三分。
挑开帘幕,茗君蜷在榻上,怀里搂着金兽暖炉。见她入来,便强打起精神,慢慢侧身,枕上臂弯,拍了拍自己身前的空处。“快坐快坐。瞧你鞋子还湿着哩,想必是雨刚刚停歇,你就火急火燎地来了吧?"
玉笙没坐,倒是踮着脚,从她身上跨了过去。“不用扭头过来,我只是替你关窗户。"
“透些凉风嘛。这么个天气,教我茗君搂着火炉,闷在屋子里,是要煎茶不成。"她打趣道。
"几时教你这嘴巴得了病,我耳朵才得一刻安宁。"玉笙拧着她的脸颊假嗔道。她扫开裙摆,跪坐在茗君身后,呵暖双手。“你忍着点,不要躲。"
茗君正用脸蛋蹭着暖炉哼唧,没理睬她这话。肚皮忽然痒酥酥的,她顾不上疼,缩起身体躲闪,险些掉下床去。
“玉笙,你。。。"她气急了,翻坐起来,正要发作,见玉笙皱着眉头,在她自己肚子上上下下地摸索,便明白了什么。“你不会也是来按摩的吧?"
“啊?啊。我也是前几日听说,揉什么关穴,还有一个什么,可以稍微缓解一下。。。"玉笙正竖着两只指头,来回比量,还念叨着“一寸半是多少”。她忽然抬起头。“等等,什么叫【也】?"
茗君的视线躲到窗外。“。。。他不久前也来啦。"
“也给你揉的[一寸半]?!"玉笙急忙爬上去,贴紧她的脸面追问道。
“才不是呢。。。怎么可能嘛。"她扭过头,将暖炉抱得更紧了,脸也埋上去,露着黑亮的眼睛。“脚踝那里的三阴交穴,还有膝盖附近的足三里穴和血海穴。"
“。。。用手嘛?"玉笙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问。
茗君伸出捂热的手用力拧了她腮帮子。“隔着裙衩和和袜子呢!你想什么呢!”
玉笙没了声响,低着头,兀自揉搓着手指。
她的眼神像窑炉里的火,内敛着巨大的渴望,守护着脆弱的珍宝。
茗君仔细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想什么呢?想以后的夫君长什么样子吗?”
“想茗君姑娘的终身大事哩!”玉笙满面羞红,忙抓了她的手指,张口就咬。
“你还说呢!”茗君缩回手,凑到玉笙身前,竖起两根手指,“你身上有别人的熏香,两种!说,你上午去哪处风尘快活了?”
玉笙睁圆杏眼,又皱紧柳眉。
“你小狗嘛。。。”她思索一阵,只得招供,“上午去街道司和大理寺了。但我只遇到一个女生啊,哪来的两种香?”
“欧呦,我们的玉笙小姐原是这等人物。”茗君咂着嘴,笑着吹起口哨,“在那种地方,都能磨镜来两身暖香!”
“肚子痛吧?”玉笙忽然问道。
茗君傻傻地点点头。
“给你治治!”玉笙张开双手,摸到她腰间一通揉捏。
两人清脆的笑闹像春雨。窗外的花苞一寸一寸地绽放了,嫩红的花蕊里溢满花蜜。
茗君在屋里断断续续地嚷着救命。侍女只是贴着门缝偷笑。
两人把一天的笑闹都作弄够了,茗君在她唇前竖起食指。“好了好了,再闹我就仙逝了。说正事。今晚教坊有演出。我建议你去看看,身为听众,应该会从诸位前辈那里学到不少东西吧。”
“你。。。不能陪我了吧。”玉笙双手握起她外冷内热的手,捧在胸前。
“放心吧。我将你托付给了我的一位朋友。”茗君温柔地看着她。“她也是位歌者。一定会替我照顾好你的。”
玉笙正和侍女道别,见茗君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追了出来。
“你又出来干嘛?老老实实躺着呀!”玉笙急忙迎上去。她抹了一把冷汗,摊开手,一只荷绿色的香囊在掌心盛开。
“放了藿香和薄荷。怕你被蚊子咬了。”她短促地说完,扶着侍女转身就走。
“谢谢你,美丽。”
茗君扭头偷看时,玉笙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低着脑袋,仔细地将香囊挂在腰封上。
“那可是我用上等锦缎缝的。挂这么明显,当心被偷呀。”她暗想。“真是个小傻瓜。”
“玉笙呀,快些出去,我好关门。”她向玉笙笑着摆手。
是日夜。教坊门外。
青色的车帷下探出一只小巧的云头履。它点上地面,摇起香尘的纹理。
仿佛在观赏刹那惊艳的昙花,坐在食摊上的客人和驻足的行人都贪婪地盯着。仿佛是被盯得羞怯了,它又一寸一寸地藏回了车子。
“半夏姐姐。。。你将我打扮成这副模样,真的合适吗。。。?”“放心好啦!快点下车吧,免得赶不上演出。”
车帷忽地飞起。半夏一脚将玉笙踹了下来。
“半夏姐姐,你怎么。。。”玉笙本想赖着不起,见她没有下车的打算,只能自己爬起来,扑掉身上的尘土。
“我回去给你做饭。玉笙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学会一个人逛街了。”
“我当然会!”她赌气道。
激将法得逞,半夏一溜烟跑没影了。
玉笙开始四面张望。这教坊端的是个好去处:外围是无数小院,为各家私用,自成风韵;正中垒起鸾凤台,高数丈,圜十丈有余,又团坐观者如山如海。好一处流洵珠馆,好一副金粉福颜。
每户小院门前都悬着灯笼。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立在茗君的院子门外。她上前看看,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
她只好继续寻找。
“那位叫【玄觞】的小姐在哪里呀?”玉笙自言自语着,来到另一户院子。
院门虚掩着。她轻声走进院落,绕过影壁,院中列着数排方桌玫瑰椅,桌椅上方悬着木架,缠绵着红透的地锦。
影壁后面挂着一个圆盘。十二时盘,仿唐宫制,色正黄,圜三尺,四周有物象。玉笙用指尖拨弄,辰时则龙戏草木,转巳则为蛇,转午为马。
但是,现在是什么时辰来着?
玉笙暗自慌张,来回拨弄,盘上龙飞凤舞鸡飞狗跳,却怎么也无法复原了。她总觉得背后阴冷,仿佛她的罪行被人目击了一样。于是她咽了咽口水,背起胳膊,像上级视察一样踏步走开了。
桌椅前面是一条小溪,溪水中停着片片青荨。络石掩映间,一座卷棚歇山顶的歌台静默伫立。
她仿佛在台上看到一脉清泉。走近始然发觉,泉眼是名散发散妆的女子,泉水是她的素衣素裙,泉声是她弹起的雪亮的长剑——仿佛新裁下的月,还滴着融化的霜。